煊赫有时,消亡有时。

 

【叶喻】十年灯(FIN)

给喻队的生贺,提前祝喻队生日快乐!


伪《时间旅行者的妻子》梗。

我并没有看过原著所以……一堆私设!!

OOC,OOC,OOC!

以上。


那是夏天的傍晚,在一个有些破败的小巷。

那巷口很窄,两边围着矮墙,几块破碎的砖块散落在地上,上面已然蔓出嫩绿色的柔软青苔。

小孩子露在短袖T恤外边的胳膊上沾着铁红色的砖头沫子,在白嫩的皮肤上有些扎眼。同样明显的还有他嘴角的擦伤,透出殷红的血渍。这是在方才那一场不大的男子汉保卫战中获得的纪念品。而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突然冲出来,留下的纪念肯定还要更多一些。

小孩子并不怎么在意这些,他甚至没有想要抬手去擦一下。他坐在地上,一双晕着墨色的眼睛看着站在他身前的男人,歪着脑袋,用还带着一点儿鼻音的声音认真地问他:“你是谁?”

 

《十年灯》

 

喻文州八岁,叶修三十二岁。

 

他们并排坐在了公园的秋千上。小孩子的腿刚刚好够得到地面,但他控制得很好,秋千稳稳地停着。反倒是男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地面,小幅度地摇晃。

喻文州一直在说话。他提出一个问题,等一会儿,再问下一个。

“我见过你么?”

“你从哪儿来?”

“是我爸爸的朋友么?”

“为什么要帮我呢?”

……

男人没有回答过,甚至没有转过头来看小孩子一眼,只是低着头开始抽一支烟。实际上他除了在一开始时伸手把小孩子拉起来,又帮他掸干净裤子上的灰尘,就再也没看过他。

小孩子还记得那时候男人的眼神。那是只有大人才有的眼神,有点儿复杂,小孩子看不懂。但他的直觉够敏锐,渐渐安静下来,低着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小孩子从秋千上站起来,伸手去拿放在一边的书包。

他站在男人面前又等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说:“谢谢。”

然后他转过身向前走,稳稳地,一步一步,像一个小将军。

 

第二天小孩子走了同一条路。

他走得很小心,手抓紧了书包的带子。

小巷里没有人,他有点儿奇怪。四下里都是安静的,只有小孩自己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响着。

男人真的在这里,倚着墙抽烟。

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这真奇怪。小孩想。

他的步伐乱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来越快。小孩察觉到了,一个愣神,他咬了咬嘴唇,干脆低下了头。

小孩撞到了男人。他只有男人身高的一半,要抬起头才能看到男人的脸。

“我想了想。”男人说,他半蹲下身,和小孩子保持着同一高度。小孩子脸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贴上了一个简单的OK绷。男人抬起手极轻地碰触了一下,那张残留着胡渣的面孔上有很深的阴影,这让他显得有些狼狈。但小孩子觉得他不像是个坏人。

“我和你说实话,但你不一定会信。”男人说,有些无奈。

小孩没有回答,有好一会儿谁都没有出声,然后小孩抬起头打破了沉寂。

“我想听听。”他回答,眨眨眼睛又点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男人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嘴角还带着没有敛去的笑意,却伸手揉乱了小孩的头发,然后说:“你怎么小时候就这样啊。”

他换了副表情,竖起一根手指挡在他和小孩子之间,神秘却认真地说:“如果我说,我认识你,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十八岁。这种离奇的事情,你信不信?”

小孩睁大了眼睛,他看进男人的眼睛里,而那双眼睛也正看着他,一瞬不瞬,像最深的夜空。小孩在里面找到了自己,一个亮着光的影子,又似乎不是一个,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影子,比他高一点大一点。

那也是他。小孩子突然意识到。但那也是一种感觉,说不出口,所以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用上他这个年龄可以有的所有的郑重其事告诉那个男人:“信。”

 

“你是怎么从未来来的?”小孩好奇地问,“时光机?”

“我不知道,”男人说,他耸了耸肩,刚想掏烟,却又收了回去,“突然就在这儿了,我不过是被赶下来散了场步。”

“赶下来?”

“嗯,因为有人拔了电源线。”男人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愣神,然后喃喃地笑了一下,“不知道回去之后会不会变的一团糟。”

“万一回不去了呢?”小孩子问。但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对,换了个问题,“你说你知道我是谁,所以我用不着再自我介绍了是么?”

“我知道你叫喻文州,这里是G市,唔……现在大概是08年吧。”

小孩应了一声,又问:“那你自己呢?”

他们正要走进一家甜品店。男人伸手替喻文州拉开了玻璃门,小孩停住脚步没有动,看着男人,等一个答复。

男人似乎是想了一下,然后回答:“……叶修。”

小孩子跟着他念了一遍,然后抿了抿嘴唇,有些不满。

“你刚才停了一下。”他说。

“我要想一下。”

“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情发生得太不合常理了,所以我要想一想该怎么答。”

“所以你害怕我找到你么?”小孩子好奇的问。

“不是,你找不到我的,我和你隔了快半个中国。”

“那为什么?”

叶修没有答,他反问小孩:“那你为什么相信我呢?”

小孩子犹豫着,想了好久之后才摇摇头:“我不知道,说不出理由来。”

“所以啊,我告诉你……”叶修一本正经地说,“这就叫直觉。”

小孩笑起来,他抢先一步坐到座位上,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安安分分的坐着,而是小幅度地晃动着双腿,手撑在沙发上,用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坐在面前的人。

“直觉还告诉你什么?”他问。

叶修把菜单递了过去:“直觉还告诉我,你今天可以吃一份香蕉船。”

他掏遍了所有口袋,把硬币都摸出来都交给了服务员。小孩这才注意到: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没有看见过这个男人的包。他变得有些担心。

 

“那你怎么办?”小孩子问。

但叶修却只是挥了挥手:

“会有办法的。”他说,“也许明天我就回去了也说不定。”

小孩子放下了手里的勺子:“那你还会回来么?”

“这我可说不准。”

小孩子哦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在冰淇淋上戳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印痕,然后他闷声说:“我希望你还会回来,不然我会觉得这是我做了一场梦。”

“我会再来的,”叶修信誓旦旦地说。“但也许是在很久之后。”

“你怎么知道?”

他们对望了一眼,叶修率先比了个“你懂得”的手势。小孩子撇撇嘴警告他:“不许说直觉。”

叶修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也许是因为,有一个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给我看过一本叫做《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的书。”

 

就像是一种殊荣,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刻,遇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一个不得了的人。那是珍宝,被藏进内心的某个角落里,在夜色中熠熠生光。

 

(二)

 

“你看上去一点儿都没变。”

小孩子绕着男人看了一圈,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

男人在小孩的房间里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说:“你也没变多少嘛。”

这话让小孩子有一点儿不开心,他站起来,踮起脚,笔画出食指与拇指能够张开的最大距离。

“怎么会……?我长高了吧,至少有这么多……”

他又转过头看了看男人,再比了比,有点儿泄气,有点儿不甘心地努了努嘴。

男人趴在椅背上,异常认真的说:“别想了,就算再过十年,你也不会比我高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男人还是忍不住看的仔细了些。

他好像确实变了,身体抽长了一些,头发也长了一点儿,看上去厚重柔软。叶修打量着。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就该这样,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却仿佛从头到脚变了个样。

“好像是变了点儿。”他承认。

小孩子转过脸,给了他一个很暖的笑容。

 

喻文州九岁,叶修三十二岁。

 

“我看了一些东西。”小孩子说,他从自己的桌子前面站起身,走向一个大的过分的书橱,他从里面抽出了一本来放在桌子上。

叶修瞥了一眼,并不惊讶。那本书他当然看过,但他瞄了一眼封皮,不那么明显的挑了挑眉。

小孩子很敏锐,马上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动作:“怎么了?”

“挺有趣的。”叶修说,他的手抚摸过书脊,看上去有些怀念,“我的那本和这个很像……只是旧了一点儿,不,也许就是同一本。”

他强调了最后几个字,用上一种玩味的语调。

“我只是在书店里直接拿的,每一本都一样。”小孩有些不解,但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给你这本书的人就是我么?”

这想法有点儿怪,让小孩愣了一下,他忍不住接着往下想下去,却什么也没有想到,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环,一条咬住自己尾巴不断旋转的蛇,或是一个悖论。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看到叶修比画出一个终止的手势。

“别那么着急。”他说,“只是还不到时候。”

小孩子没有听他的,在房间里面胡乱地走了几步,然后皱着眉说:“我九岁了。”

他绕到了椅子前面,有些急切的抓住叶修的手腕:“也许……”

他被人提了起来。叶修手上的劲儿不小,把人拉到自己膝盖上坐下。小孩子一个愣神,听到叶修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

“但我比那个家伙幸运一点儿。”叶修眨眨眼,“至少它们还给了我一件衣服。”

小孩子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叶修一本正经的表情,忍不住问:“那如果是呢?你要怎么办?”

“你可以把我送到派出所,也可以给我找一套。”叶修指出,“我觉得你会选第二个。”

他越过小孩的肩膀,把放在桌子的书合上又推远了些。

但他觉得小孩不会就这么放弃。

 

他们没再说多少话。

小孩子从叶修的膝盖上慢慢下来,去写作业。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一开始的时候对方在打手机游戏。后来再看时就他发现睡着了,小孩子站起来,去橱柜里拿了毯子,又走过去把耳机从叶修的耳朵上摘下来。

小孩的动作幅度有点儿大,但叶修却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略微动了动,发出一点儿不容易分辨的低喃。

那声音小孩子后来又听了一遍,在他想要叫醒叶修的时候,他轻声喊了一句:“文州。”

这一次小孩子听清楚了,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用力戳在叶修腰间的软肉上。

他的反应还是慢了点,被骤然清醒的人抓住了手腕。

叶修的动作是条件反射,也就忘了控制力道,捏的小孩的手腕阵阵发疼。他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猛然眨了眨眼,皱眉问他:“怎么了?”

小孩从他的手中挣脱了,跳开一点,乖巧的笑了笑,说:“该吃饭了。”

他的家里人忙,常年不在家里。喻文州小时候一直是和奶奶住的,所以比一般小孩子放纵许多。但小孩子天生的乖巧性子,半点不用老人家操心。

他们那天晚上一起吃了顿饭。

叶修没有计较小孩子是怎么介绍他的,他直到饭菜上桌了才想起这个问题。他看着小孩子低着头拨碗里的米饭。老人家忙着给叶修夹菜,在碗里满满地堆成了一座小山。

老人家说:“文州挺聪明的,就是有时候可能懒散了点儿,你多费心。”

叶修愣了神,却没什么过度的反应,他演戏也是一把好手,放下筷子点点头,说了句:“您放心。”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瞄向坐在一边的小孩子,猜测对方编造了一个怎样的借口。

小孩子在桌下踩了他一脚。表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叶修偏过头,借着视觉死角夸张地摆了个口型:“要乖乖的啊——”

他笑了一声,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小孩。

喻文州低着头,看不出脸红了没,只是在桌子底下又踩了他一脚,再不理他。

 

这一次叶修留的时间很长,这让小孩很开心。其实不太容易看出来,只是放学的时候比往常还要快一点,开门的时候喘着粗气。

叶修多半是背对着小孩,他下了一个网游的客户端,打游戏。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才转过身摘下耳机看他。

“回来了?挺早的嘛。”

小孩子答应了一声,把书包放好,站定了,然后舒了口气,这一天他跑的比往常更急,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慌乱的找纸巾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怎么了?”叶修问。

小孩子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最后只是说:“学校过两天有汇演,我有一个独唱需要练习。”

这个理由很蹩脚,小孩自己也知道,他朝另一个方向偏了偏头,掩盖住自己有些躲闪的眼神。然后急急加了一句:“你会听的吧?”

接着他开始唱歌,是一首粤语的流行歌,大概是当时在学生间经常能听到的那种。小孩还没有变声,声音和平常的人相比还要糯一些,像在火上熬了许久的红小豆。那音色唱女声刚好,柔软绵长。

叶修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也没必要。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听着,看着小孩子的眼睛盯着他,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然后他说:“你在想我什么时候会消失么?”

小孩的声音停住了,那尾音似乎还留在空气里没有消散干净。

他“嗯”了一声,音量很小。

叶修站起来去碰触他的脸,那张白皙的面孔在他的碰触下有了一点儿红晕。叶修挺认真的看着他,向他保证:“我还会回来的。”

 

这真不是个好时机。小孩子想,因为他分明看见,就在这个时候,恰恰是这个时候。明明叶修的手还在碰触着他,叶修的声音还敲击着耳膜。但叶修的身影却在慢慢变淡、变薄、然后那个影子就在小孩子的墨色的瞳孔里消失不见。

 

 

(三)

 

他等了很久。起先是一天一天的等,后来是一个月一个月,再后来,过了一年、两年、三年。

连喻文州自己都几乎快要相信了——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叶修了。

这个念头一开始出现的时候,会直接被他打回去。但后来它在脑海中冒出的次数的越来越多,然后幽灵似地缠着他,让他发呆的时间愈来愈长。

或许是因为三年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小孩来说太漫长,又或许是上一次叶修消失的时间选得太巧合,开始让他真的觉得,这是一场幻觉,一场大梦。

然后叶修再次出现了,如同前两次一样悄无声息。

 

喻文州十二岁,叶修三十二岁。

 

“这一次你真的长高了。”叶修说。但小孩子背对着他,他伏在桌子上,侧面放着打开的显示屏,正面有成沓的纸质材料,小孩子甚至没有抬一下头。

“怎么了?”叶修问。

依旧没有回答,小孩子和他生着闷气,签字笔在纸页上故意沙沙地划着。

叶修地神色暗了下来,他不再说话,而是转过身朝门的方向走了几步。

“你去哪里?”小孩子骤然问。

“你并不欢迎我,所以我换个地方。”叶修说,“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过来,也不知道隔了多久,甚至不知道会在这里留多久。而且说真的,我也没必要呆在这里,这挺没意思的。”

他皱着眉说出了这些话,理智又克制。

喻文州猛然转过身子和那人对视,那眼神锐利了些,像竖起来的尖刺,也像锋芒毕露的剑或是长枪。

“我等了很久。你甚至都没有听我唱完一首歌。”

他再次出声时,却是很轻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那语调中有一点儿挫败,一点儿无可奈何。叶修仔仔细细地看那双眼睛,拨开那些扰人的光影,在坚硬的壳上找到一条裂缝。有什么被挡在里面,被狠狠拦住,让这个已经有些骨架的人即便是站立着也显得单薄。

他是不是太严厉了?叶修想。

少年还在看他——他现在真的是少年了。叶修不知道这里的时间过了多久,一年,还是两年。他有些苦恼地伸手在头发上抓了几把,换了一种语调说:“我准备了一点儿礼物。”

喻文州有些吃惊。

 

叶修拿出了一枚硬币。最普通的那种,他把硬币放在了手指背面,低头在上面轻吻了一下,然后压低了语调。

“看好了。”他说。

叶修的手异常灵巧,不论是手指还是手腕,翻转起来全不费事。那硬币在他手指的缝隙间飞舞着,时而隐没时而出现,活了一般,像一只在大海里追逐着浪潮的沙鸥。

他把玩了几下,将硬币转到了掌心,然后用拇指弹起来,抛向空中。

这是个挺简单的魔术,喻文州知道,但真演到了自己面前时他却还是会好奇,喻文州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枚硬币被抛得很高,他也忍不住仰起了头,盯着它因为反光而亮起的一个点。

叶修的手在他的面前凭空抓了一把。

喻文州忍不住轻呼一声,然后他发现少了点儿什么。

没有落地的声响,那枚本该在空中旋转的硬币消失了。

“在你手心么?”他忍不住这么问。

叶修摊开了手掌,那里空空落落,什么也没有。他轻笑了一下,故意很神秘的眨了眨眼。他又凭空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再摊开时,那硬币已经回到了他的掌心,亮闪闪的,看上去安分又乖巧。

面前的人终于笑了,浅浅的一下,像开春时的雪融。

 

“我不知道你会这个。”喻文州说。

叶修把硬币装回口袋里:“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很多。”

“但这不公平……我完全不了解你。”喻文州说,他在椅子上坐下,低着头,学着叶修的样子也找了一枚硬币放在指尖,但他并没有掌握技巧,那硬币在他的指缝间只停留了几秒钟。

“我觉得你一直知道要怎么对付我。”

喻文州叹了口气:“我平常不会这样的,只是——”

他花了挺久的时间去寻找词句,最后也只能像个小大人那样皱起了眉头,然后慢慢说:“这不一样。”

说完后他用眼角去看叶修,只是一个瞬间,马上又移开了。

“抱歉。”他最后说。

“哦……”叶修点了点头,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接受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但我得说,这不是我的主意。”

“说实在的,上一次回去的时候,有个人逼我练这个。还挺难的,我练了很久,直到昨天才真正熟练起来,当然,是以我们那儿的时间来说,然后……”叶修一本正经地打了一个手势,“我就来了。”

他在喻文州诧异的眼神中笑了笑:“怎么说呢……我可能开了一个外挂。”

 

“不过很有用,不是么。”

 

那确实有用。

少年其实是很明白的:他不该怪别人。他所遇到的这种事情本来就古怪,无迹可寻。这是一场上天无聊时开下的玩笑,后续的剧情,有或者没有都只能凭天意。但喻文州却还是生气了,连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好,让他忍不住想要去相信些什么。

自己也许是有些特权的。喻文州这么想着,忍不住对着自己笑了一下,有一点儿内疚,一点儿自嘲,还有一点开心。

 

他们之间的接触频繁起来。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叶修经常出现,有时候是直接到他的房间里,有时候是在校门口,也有的时候是在喻文州回家必经的某条小巷子里等着,但他们总会遇到。

然后他们回喻文州那里,继续借用喻文州的某个蹩脚的理由。或者偶尔叶修会一个人去网吧对付一个晚上,然后第二天揉着脖颈出来,借着缓慢升起的太阳光,看到等在门口抱着早餐的喻文州。

喻文州试着记录分析,却总也找不到规律,时间在他这里和叶修这里是两条不同的随机线。

他只能把它当做一份礼物,不知道何时会出现,不知道何时会消失。这种叫人抓不住的东西总会令人伤感。只是喻文州很快就把那些情绪丢掉了。因为他自己想得明白,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也知道唯有能够碰触到的才是真的。

而且他很快就没有这样多余的精力了。

或许每一个人总会有一个分界线,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刻。在为一个时间段画下句点的同时,少年开始思考起其他的一些东西,无关风月。

他得想透了,想明白了,再做一个决定。

 

(四)

 

他们对望了一眼,然后喻文州移开了视线。他站起身,哗啦一下把窗帘拉得紧紧的,接着转过身,却还是不敢看眼前的男人,只能偏着头,脸颊泛出不自然的红晕。

男人的脸色不太好,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气压有一点儿低。

但这是个可以理解的情况,大概任谁遇到这样的情况心情都不会好。喻文州没有刻意去猜他打扰了什么,这是明摆着的:叶修突然出现在他房间的时候,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

“对不起。”喻文州挺真诚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沿着床沿坐下来,抓了把支棱的头发。许久之后他挫败地叹了口气,用一种不自然的低哑嗓音说:“给我找件衣服。”

“好。”少年应答了一声,在橱柜里翻找了一阵,把一套衬衣长裤递了过去。

男人抬头看了少年一眼:“我的码?”

“以防万一,我觉得总会有这么个时候。”少年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补充一句,“直觉。”

男人轻微的呵了一声,看着少年,意有所指:“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喻文州猛地被噎了一下,少年的脸皮薄,瞬间就红了个透。

 

喻文州十五岁,叶修三十三岁。

 

喻文州给叶修泡了杯茶。

“所以,现在这不是一个禁区话题了么?”喻文州问。

“你很好奇?”叶修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你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喻文州眨了眨眼,并没有否认。

“我知道我们认识,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认识,大概你们……唔,”他轻声咳嗽了一下,“关系很好。”

这句话说出来多少有些窘迫,喻文州自己也觉得不对。他飞快的扫了一眼叶修,对方正低着头扣衬衣上的最后一粒纽扣。他分明看见对方弯了一下嘴角,仿佛是一个笑容。

他的心跳猛地沉了一拍,因为一个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一瞬间的失神。

喻文州在这里停住了,他有些为难,似乎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有什么东西在喉咙口梗了一下,想要继续,却还觉得有些不妥,脑袋里转过很多个念头。

叶修扣好了纽扣抬起头打量着喻文州,那眼神比以往的要锋利一些。他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似乎也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然后在喻文州面前开口说话。

他首先用了个陈述句告诉喻文州:“就是你想的那样。”

然后他微微偏过脑袋:“你会反对么?”

 

有时候喻文州会想,叶修是知道的,叶修知道他想过什么,会有什么忧虑。所以在第一次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叶修比出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告诉喻文州:现在还不是时候。

而喻文州相信他。这种信任不仅仅是感觉,还源于一个事实,就是叶修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论是在何种情况下,都只找过他。

他并没有回答叶修的话,而是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问出了一个问题:

“他是我么?或者换一个说法,我……是他么?”

这是一个关键点。喻文州想。他不知道叶修看不看得懂,却也没有特别去解释什么,毕竟他也觉得自己未必能够表达得出来。所以他看着叶修,用一种带着询问和些许期待的神色。

这件事情有些特殊。

他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

叶修笑了笑,问他:“这要怎么证明啊?我并不是游戏的主宰者。”

“只要证实一件事情。”喻文州说。

“我一直是和你说实话的。”叶修回答。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话,喻文州还记得,那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又响了一遍,和眼前的人重叠起来,像一支卡在时间定点的锚。

他微微笑笑,然后继续说:“前几天,我填了一张报名表。这个夏天我要去蓝雨的训练营。”

叶修没有吃惊:“这挺好的。”

“你第二次出现的时候,曾经在我的电脑上下过一个客户端。”他仔细地看着叶修的表情,“我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游戏的。”

叶修有些好奇:“你还留着啊?”

喻文州快速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停顿了一下,问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他也在蓝雨么?”

他不需要解释他说的是谁。

叶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引子。

而借由这个引子,可以确定许多事情。

喻文州突然就开心了。他对着叶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异常温暖的笑,然后他说了一句话,语调又轻又缓,引出一点儿本来被压抑住的情绪在不大的空间里缓缓地晕开,他说:

“那……我大概不会反对。”

 

叶修站起身,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我突然觉得这不是件好事情。”

喻文州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了结局,这一切都会变得无趣。”他抬手笔画了一下。

“我一直有选择的权利。”喻文州指出,他眨了眨眼,“我未必会走上同一条路。”

 “我并不是说这一部分,”叶修后仰着身子靠在墙上,扬起头,用一种开玩笑般的语气说,“说真的,我并不担心那个。”

那语调中带着一种会让一般人觉得有些莫名的自信。

然后他换了一种语调,平静而认真的对他说:“我不会告诉你更多的事情,即使你发问。”

 “我并不需要知道。即使你现在告诉我以后蓝雨会在联盟拿了个冠军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喻文州说,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并不好奇。”

“哦……?”叶修眯起了眼睛。

喻文州回答他:“我知道这本来就会是真的。”

他扬起头来看着叶修,表情异常认真。他知道叶修此刻也正在审视自己,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用一种未来的,被时间沉淀过的方式衡量着。

叶修想了许久,然后他说:“别人这么说我肯定不信。”

但他知道喻文州一直就是这么相信着,这和谁都没有关系,这就是他本身。

 

叶修知道喻文州在想什么,也知道喻文州在担心什么。喻文州或许害怕了许久,他小心地避免的,谨慎的试探。叶修已经注意到,喻文州很少和他说自己的事情。他们不多的相处中有着无需言明的默契:即便他们从未深入了解,却也有可以凭借的本能,以及天性。

但他们之间,始终存在着距离。

这是一个聪明人的傲气,带着一点儿少年人特有的轻狂。

喻文州不愿意让自己的未来成为既定。

做到这一点其实不太容易,因为总那么几个瞬间,叶修想给出一点儿提示。因为他这种天生的优势,关于未来,关于今后眼前的这个少年会遇到的种种,挫折、挑战、可能的失落。他偶尔会为眼前这个少年难过,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

于是他先把这件说开挑明。他不会干预,不会预示,不会提醒。

他知道他所认识的那个喻文州会给出怎样的反应:苦难仅仅是生命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最终留下几行无关痛痒的字句。对于他们来说,即使明知前路遍布荆棘也会想要走下去。

眼前的这个少年人,也给了他同样的答案。

他们何其相似。就连叶修也不由得惊奇,他分明见过两个人,能够清楚地分清他们。只是那终归是同一个灵魂,他也同样能够看见某些亘古不变的东西在那个交会的阴影里闪着光。

所以最后他只是在喻文州的头发上揉了一把,然后指了指桌上的电脑问:

“来一局么?”

 

(五)

 

这样不太好吧?喻文州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竞技场另一边的名字,他认得的,是黄少天的小号。然后他又看了看坐在电脑前摆弄着他自己的小号的叶修。

“放心,我现在可虐不了他。”叶修说,他熟练地设定好几个快捷键,又活动了一下指关节,“不过赢他一局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回过头冲着喻文州笑笑,那神情中竟然有几分少年人的风发意气。

喻文州便没再阻止,他轻声哦了一下,搬了张椅子在叶修旁边坐下。

“怎么……真怕我输啊?”叶修斜了他一眼。

“那也不奇怪啊,”喻文州眨眨眼,“少天是蓝雨的王牌。”

他并没有分太多的精力去想时间带走了眼前这个人的多少东西。

他只是看着叶修,看着他谨慎地移动鼠标,看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的动作。看着显示器上技能炸出的光影映照在叶修的眼睛里。

然后想象着这个人全盛时的模样。

 

喻文州十八岁,叶修三十四岁。

 

他们离不了游戏,这绝不是一句批判。喻文州自己走上的电竞选手的道路自不用说,但对于叶修,那依然是一种直觉。

喻文州曾经费心打听过,他周围并没有人听过叶修这个名字。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并不会选择荣耀,而是另一款策略类的塔防游戏,有输有赢。喻文州偶尔会对着荧幕发呆,他总觉得他在这些交替着明灭的二级管的身后看到了什么,某种熟悉的、甚至触手可及的东西。

 

而那一天他们打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晨曦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跳跃在桌面上,电脑的屏幕上。

叶修推开手中的键盘,转过身。

喻文州恰巧也从笔记本前抬头,他的脸色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

他们的目光碰触了一下,喻文州低垂下眼睫,轻微地颤抖着。

好像有什么到了终点。

叶修点燃了一支烟。

“快到新闻发布会了吧?还没恭喜你呢,小队长。”

“你知道了啊。”喻文州应了一声,他拉过一个抱枕抱着,颇有些孩子气地歪了歪头,“有什么奖励么?”

 

那一个吻来的太突然。极轻地落在喻文州的额头上,带着一点儿体温烙下的暖意。

他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叶修⋯⋯?”他疑惑地喊了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停了下来。

喻文州难得有些语塞。各种各样的情绪堆积在他的心口,饶是他也一时间找不到头绪。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却只是皱了皱眉说,“我还不是他。”

他提醒着。

“我知道。”叶修说,他退后了两步,背着光,那些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来的光勾画出他的轮廓,却让他的整个人都融进了阴影里。

“所以我选择了这里。”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还没到时候。”他重复了一遍这句他曾经说过的话,却又笑起来,那笑容中有一点儿狡黠的味道,“但我总得给你留下点儿印象。”

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咽喉,喻文州有些急切地问:“这也是他的主意么?”

他本不该用这种方式询问未来的。但他又确实想知道,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和别的不同,这个人也和别的不同。

但叶修没有动,他只是看着喻文州,摇摇头,然后他勾了勾唇角,用最惯常的语调和眼前的人说:

“再见。”

那绝对是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告别。

 

喻文州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站了起来,伸出手臂做出了一个挽留的姿势。那手臂最终环绕过空气,只捉住一缕尚未来得及逃走的晨曦。

但那不是一场梦。最后叶修说的那段话,还有那个落在额头上的亲吻,都不止是一个安慰。

他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用手指轻抚过还残留着温度的鼠标,有好一段时间他并没有任何动作。他的脑海中有很多想法,正慢慢融汇成一条清晰可见的道路。

他明白叶修最后几句话的目的,那是叶修第一次用未来作为筹码给他一点暗示。叶修向他描绘出一副场景。

喻文州曾经抗拒这些,但现在他发现,这未必不是一件叫他期待的事情:让时间到达某一个交汇口,让他能够举起手和某个尚未真正相识的人打一个招呼。

然后,或许还要更久,他会真正见到他,或许说一句“好久不见。”

像新年前的那一夜,无数人聚集在广场,街道。他们仰着头,看着天空,等待着分明是注定的花火。他们在心中某数着,心跳一次比一次更重。但他们分明知道那会是怎样的场景——怎样的灿烂,怎样的喧嚣。

可他们仍然会期待。

阳光对于通宵的人来说有些刺眼,喻文州抬手挡了挡,只让一点点光透过指间的缝隙汇聚到眼瞳里。他停伫了许久,最终弯起一个笑容告诫自己说:“没关系,总会知道的。”

他期待着那个未来。

而那人从未叫他失望。

 

(尾)

 

等到叶修的意识再次明晰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了。他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在醒来之后还能够看见眼前的残影,有些话,有些事情,在他的脑海中走马灯似地旋转着,他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给了自己几分钟的时间将他们归置妥当,然后站起来,推开了通向客厅的房门。

 

喻文州三十岁,叶修三十四岁。

 

空气中漂浮着香气,是厨房里正在熬煮的汤。他的脚步顿了顿,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然后他看到有人从沙发后面探出了头。

“你回来了?”那个人这么说。

不管是说话人的声音、语调,还是说话的内容,都是叶修再熟悉不过的。那是喻文州的声音,不是那个他看过的孩子、少年。而是另一个,他从一开始就认识的喻文州。

叶修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他其实是怀念的。不管是这个地方,这个声音,还是这个人。

喻文州看出了不对,或者说,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身问他:“怎么了?”

“我有点儿好奇。”叶修说,“我回到过去的那些片段多少对你产生了影响,让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也因为这个,才让我回到那些时间片段里。这像个悖论。”

他朝着喻文州点头:“你别否认。”

“我不会。”喻文州轻笑着,“但我找不到解释,这就像是个九曲连环,少了一环都可能不会到现下这个结局。”

他们再自然不过地交换了一个亲吻。

然后喻文州说:“但我倾向不去管它。毕竟我才是那个被影响的人,在这一点上总比你有更多的发言权。”

他眨了眨眼,有些孩子气地笑着:

“而你总该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命中注定。”

 

“还有,好久不见。”

 

FIN


我的少女心x

顺带……为了拯救一下我糟糕的表达能力,所以解释这个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在第一条时间线上已经在一起的叶喻中,叶去到了第二条时间线遇到了小喻队,然后这样再那样之后,给了小喻队好感,回去了。

第二条时间线小喻遇到老叶之后不久,和那条时间线上的叶修(当时是叶秋)相遇,然后这样在那样,然后到了和第一条时间线同样的时候,叶神再去往下一个时间线,这样一个循环【跪。

总之!提前说……!喻队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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