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赫有时,消亡有时。

 

[ 百日王喻][ Day 59 ] 寻常(FIN)

哨兵眼&向导喻

有精神体

私设一堆一堆一堆一堆

OOOOOOOOOOOOOOOC


以上。


《寻常》


(一)

 

“我们相互斗争了这么久,总算有机会坐下来喝杯茶了。”

 

这是王杰希回到后方时难得多出的感慨。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战斗之外的事情了。

天知道这不是时候,他连续战斗超过24个小时。手心中的汗让他的皮肤紧紧黏在了金属枪械上。他一个一个掰开僵硬的手指,才勉强将它拿下来。

换下他的人是黄少天。他们本就是这样的轮换顺序,所有的队伍编成几波,每一轮坐镇的都是最顶尖的好手。因为他们的对手不知疲倦,但他们,即使靠着上天赐予哨兵的天赋,也做不到永远的不眠不休。

“去找队长,他能让你说个好觉。”金发的哨兵说,他的目光锐利的扫过王杰希依旧僵硬的手指,意外的言简意赅,“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王杰希看着自己曾经的对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又在向前冲的间隙回头给他比了个拇指。

他的神经麻木的厉害,他费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关心或者鼓励,而自己至少应该回一个招呼,但黄少天已经跑远了。王杰希只能看到他的发色,那种像阳光一样的金黄色,飘散在空中。

他稍微抬了抬嘴角,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方才的场景让他在极度疲惫中有了错觉,他试图回忆,但发现以前的日子依然成为了幻境,他甚至不怎么能想得起几年之前微草和蓝雨剑拔弩张的模样。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这样不行,是在可供生活的地区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一的时候。

那些怪物,不知疼痛,没有理智的怪物们,一点点蚕食他们能得到的所有东西,人,动物,甚至坚硬的钢铁。

怪物第一次出现之前没有人觉得那是个威胁。它们倒是催生出了一系列的漫画和小说。他们描述哨兵们如何在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取得胜利。他们也写那些浪漫的故事,一个外边丑陋但有心的怪物,和一个向导——当然是向导,向导们最适合这个角色。

直到嘉世,在所有人眼中最外层也最强的防线被突破。接着是霸图,百花和微草。

蓝雨的圈子更靠里一些,他们的指挥者带着血,伤痕和满身的疲惫奔向最后的指挥所。

那里已经有了不少人。

喻文州对他们摇头。

蓝雨没有抵挡住攻击,在这里的人中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就连那位最负盛名的叶修也不行。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暴躁起来,那是一群哨兵,正处在最巅峰的年龄,他们大都已经成了个地区的领袖,虎视眈眈地盯着别处的领地。这让气氛变得很紧张,整个房间成了火药桶。

喻文州皱起眉,他一个一个扫过屋子里的人。

“收起你们的愤怒。”他说,语调沉稳又坚决。

他的目光在扫过王杰希时并没有过多停留。但他能感觉到变化,向导的神经碰触到他的,细细地检查然后小心剔除他精神世界里那些从屏障里刺出来的荆棘,而后又毫不迟疑的离去。而最后,喻文州将一个略带询问的眼神投给了叶修——若说这里还有一个人可以被称为领袖的话,给了他一个轻微的点头。然后叶修站起来,以一种少见的专注,不容置疑地对周围所有人说:

“我们只剩下一条路。”

他的话中的语气容易令人不快,尤其是哨兵,但火药桶并没有被点燃。

王杰希突然明白了喻文州进来的好处,一间屋子,里面之前有五位感知力最顶尖的哨兵,他们相互争斗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当哨兵和向导的人数第一次超过了普通人,部落开始寻求自己的土地,为了资源和各种利益相互斗争的时候。

他们确实需要一个可以缓冲的人,一个足以让哨兵尊敬却又不会挑起纷争的人,一个向导。

 

王杰希走了不久就看到了喻文州,带着红十字臂章,咬开一段绷带帮一个受伤的男孩坐抱扎。

向导穿梭在伤员里,就如同哨兵穿梭在战场。同样的泥土,尘埃,还有擦不完的血迹。

喻文州格外引人注目。他毫不克制的释放自己的精神力,在他的脚边,北极狐极乖巧的跟着他,甩着毛茸茸地尾巴,就如同一只小型犬。在哨兵眼中他几乎是给自己竖起了一个霓虹灯管的招牌。

王杰希想他在蓝雨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招摇过市。

但他其实不那么危险。这一点儿没有人比王杰希更清楚。他花费了大量时间了解自己的对手,当然会知道他的与众不同。这算是个短板,也算是个长处。喻文州和几乎所有人的配对测试指数都在六十左右。一个尴尬的数字,意味着他能够和任何人结成短暂的搭档关系,却很难和哨兵结合。八十,这才是一个定值,分数越高相容度越好,很多哨兵甚至乐意花费大量的时间等待,等待一个分数足够高的伴侣出现。

他没有再走近,前方的世界在他脑袋里简直成了另一个战场。各种纷乱复杂的信息让他的头疼得厉害。受伤的哨兵都比平时更加易怒。王杰希平时并不会受到这种情况的困扰,当他还在微草的时候。他是首领,这意味着他的下属们对他会有足够的畏惧,他们绝不会想要攻击他。

但这一次不同,在他眼前的伤员们自主分成了好几块,他认出了几个以前在蓝雨阵营中见到过的。还感觉到了阵营之中隐隐存在的火药味儿。这让他的头疼得更厉害了。

黄少天说的没错,他确实需要一点儿缓冲。

 

精神力朝他延伸过来。向导发现了他,小狐狸比人走的快些,飞快的跑到王杰些的身侧,它轻轻咬了下王杰希的裤脚,耳朵一下一下的耸动着。王杰希弯下身子把它抱起来,犹豫了一下,开始一下一下抚摸它的毛。

他曾经见过很多次,这只极漂亮的小家伙龇牙咧嘴的样子。

就如同他曾经很多次感受到来自那个精神力的攻击,凌厉,干脆,出其不意。他学会从各个方向防御它,几乎快要成为本能。

但不是此刻。

王杰希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匆匆赶来,因为打量他而皱起眉头的向导。

他抿着头,感受着那股熟悉的精神力以另外一种方式在他的精神世界攻城略地。一种很有分寸的方式,王杰希不得不承认,他在他的精神世界旁设好了栅栏,树上一块禁止进入的标牌,他感觉到喻文州的精神力在标牌前停住了,异常犹豫地。

然后王杰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可能是深思熟虑,但更多的是突发奇想。他问喻文州:

“你要不要做我的向导?”

 

(二)

 

没有人会比你的敌人更了解你。

换句话说,王杰希觉得,没有人比自己研究喻文州研究得更多。

微草和蓝雨的渊源由来已久。

他们是天生的对头,尽管两家的周围都还有其他环绕的强敌。

他们隔着阵营见过很多次面。

喻文州在战场上的装扮和别的战士不同。他穿着黑色的斗篷,遮盖住整张面孔,让他看上去像一位邪恶的法师。而他也确实就如同法师一样。

向导不适合战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和哨兵相比五感不那么灵敏。

但蓝雨适合这样的战术。他们的首领和大多数人匹配度良好,喻文州的精神连接不断地转换着,从一个士兵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他向他们做出指示,从不同的视角审视战场。

而王杰希看到喻文州的雪狐像狼一样龇牙咧嘴,它的咆哮所产生的冲击一次又一次地击打到王杰希精神世界的屏障上。他能听见方士谦在他的脑海中骂了一个脏字。

喻文州就像是一名巫师。他太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被他的精神力攻击过的哨兵们宣称,那感觉就像被投入了深渊,只有寒冷的死亡围绕着他们,让他们的呼吸一点儿一点儿地僵硬。

他看待战场的方式无比冷静,他披着斗篷的样子怪异地吸引人。

王杰希从未小看这名对手。他花在喻文州身上的时间比黄少天还长。他有整整一沓子资料,上面写满了关于喻文州的资料。

在出事儿之前王杰希仅仅见过喻文州一面。

真正的见过。

他们在去嘉世的路上——所有人,在敌人之外,总还需要一两个盟友。

他们在对方面前停住脚步,等待着彼此先出言挑衅,或许只是个招呼。曾有人说过蓝雨地新任首领善于钻研人心,这样的议论自从喻文州的向导身份曝光以来从未停息。

而那个时候,喻文州被蓝雨的几位年轻哨兵围在中央。年轻的哨兵们那眼神盯着王杰希,恶狠狠地,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

但王杰希只注意到喻文州没有穿那件标志般的斗篷。并且很快就意识到了原因。

喻文州的长相太温和,他的身体并不强壮,不像哨兵那样充满力量,似乎随时准备发动攻击。他的发丝柔软又安分,他看王杰希他的神色透露着一种友好的好奇,就如同在路上遇到了自己的老友。

他对着王杰希弯腰致意,然后拿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打量着他。打量着他,叫他的名字。

 

那声音在他的精神世界停留了很久。王杰希时不时的会想起这个人。

这件事可以当作秘密,他足够冷静,不会让自己的私人情绪打扰判断。但他瞒不过自己的搭档,在很多次冲突的时候,他无法树立屏障,而方士谦在他的脑袋中发现了这一点。

“这就是原因?你一直不肯选择一个适合你的向导,拒绝和任何一个人,不管分数怎么样。”向导不满地说,“你该改个名字。罗密欧,或者王密欧,如果你想要保留这个姓氏。反正你得名字本来也不怎么规矩。”

“就向导来说,他无可挑剔。”王杰希谨慎地回答着。

但这个说法让方士谦发笑。

“真的?”他追问着,

而王杰希选择不去在意。直到方士谦开始担心他们下一次的对抗。

“我不会让这个影响到我。”他郑重的对方士谦说,语调有一点儿生硬。

“如果你真的搞定了他倒是一件好事儿。”方士谦突然说,眼神闪闪发亮,“那样我就不用在这儿呆着,担心微草的首领有一天会死于精神崩溃。”

王杰希愣了一下:“我从没有阻止你。”

“是,但林杰觉得这样不安全。”方士谦耸了耸肩膀,除非果你能把喻文州弄过来跟你绑定了。”

他对这个词有些不满,却不愿意辩驳,无奈地想着这可能真是唯一可行的方式。然后在方士谦再次发笑之前,王杰希抬起手阻止了他,狠狠地揉着自己开始发痛的太阳穴。

 

这件事情在微草的战斗之后不得不提上议程。

他们只带回来方士谦的枪。几位长老一再提起这个,让重新寻找搭档无法成为一个好选择,让向导跟上战场;他应当有一个稳定的链接者,不至于让他在同哨兵地连接断开之后溃坝到这样的地步。

但他在这方面实在是很固执。他耐心的听完长老的训斥,抵抗者脑海中愈发嘈杂的声响,然后说:“我会没事的。”

然而他却没有再和任何一位向导搭档。

这大概就是那句话突然冲出口的原因。在一个不适当的时间,一个不适当的场合,他突发奇想又蓄谋已久地问喻文州:“你要不要当我的向导。”

喻文州愣住了,他看着王杰希,眼神里带着询问,似乎并不确定这位曾经的敌人怎么了。但他没有越界,他的精神力犹豫着,停留在了王杰希那道草草树立起来的屏障外面。像一个真正的绅士那样一步也不肯越界。

“我以为你知道的。”他最后这么回答,“我不是个合适的人选,我和你的匹配度,如果测得话,我打赌不会超过六十五。我不会是个合适的人选。”

王杰希觉得口干舌燥。

“你用这个藉口回绝过许多人。”

这是个肯定句。

“哨兵们容易头脑发热,尤其是在某些特殊时候。”喻文州叹息着,“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后悔,他们会希望自己能够遇到百分之百匹配的那一个……”

王杰希打断了他。

“你觉得我会不会?”

喻文州惊讶着,似乎头一次得到这样的回答。他认认真真看了好久,然后说:“我不知道。”

 

而这总比直接拒绝要好一点儿。

 

(三)

 

他想要直接走。这里的气氛让他愈发的无法忍受。所以他朝喻文州点了点头权当示意,而后者并没有费心再做解释。

雪狐从他身边跑走了,一下子跳进喻文州的怀抱里。他能感觉到那个小生物对他的好奇,它的视线追逐着王杰希直到很远。这让他好过了很多,他愤愤地想,有时候精神向导们会比它们的主人更诚实。

王杰希觉得,喻文州大概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

但他不是。而他可能没有太多的机会辩驳。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最好的和最坏的同时到来。

第二天黄少天回来的时候带回了消息:他们收回了本来是蓝雨的土地。

这个消息并不让人吃惊,却足够欣喜。

最精锐的哨兵们,最强的领导和指挥。他们的联合在成立之初就拥有了这样的优势,很多人都清楚,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他们并没有能够高兴很久。

他们其实做了两方面准备,这个提议是四位有战术师称号的哨兵向导商量出来的。他们在正面留下了足够的抗击力量。却同时分割出一小部分,深入敌营。他们

直到那天张佳乐扶着孙哲平冲进了指挥所,他与孙哲平相连的半边身子被血迹染成了黑褐色。张佳乐的脸上还留着未干的血迹。

他们带来了消息,那群怪物中出现了新的品种。少量,或者不那么少量。进化,当然,也可能是变异。他们没有太多的数据,只知道它们更加残忍,强大,并且数目在逐渐增多。他们不就就会遇到那群新的怪物。

这让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黄少天没有参加这次会议。

他刚从前线下来就又去巡视新收回的土地,兴冲冲地,马不停蹄又不知疲倦。

喻文州却还留在这里,他还没有放松,收复回自己的土地并不是终点,在完全胜利之前他知道自己不能够松懈。

更何况还有张佳乐带回来的消息。他的哨兵还在医院里,一只肩膀鲜血淋漓。

王杰希在这个时候会有点儿钦佩喻文州。他的目光实在毒辣。蓝雨在先前的战斗中全不似别处,他们撤退的时机卡的很准,保留住了大半的战斗力。王杰希觉得这多半归功于他向导的身份,不会像哨兵那样让肾上腺素冲进了脑袋里。

他后来听高英杰描述自己当时的状态,年轻的哨兵曾敬畏地看着他,告诉他他在那一场战斗中也表现的谨慎而克制,绝不比逊色任何一位首领。

但真相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方士谦在连接断开之前朝他喊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喊:该死地,你他妈的就不能停一停么?

他能没有听。怪物们一波又一波地朝他冲过来,他得把那些东西赶回去,赶出微草的领地。

然后这句话停留在他的脑海中,放大了,回响着,但突然,连接就断开了。他来不及回头去看一眼自己的好友,就被纷至沓来地白噪音吞没了。

他的精神世界很久都再没有新生命出现,树木,蝴蝶,或者仅仅是草。植物们不断枯萎,死去,很快就只剩下一片荒地。

 

他们沉默着,相互打量着,再脑海中思考下一步的战略。

孙哲平是个前车之鉴,尤其是当他和张佳乐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是在场的这些哨兵中,也不会有人敢站出来说自己一定比他强。

而他们又必须去碰一下那个钉子。

叶修坐在桌子上抽完了第三支烟,他是真正的指挥官,他不该冒险,他把烟蒂暗灭在烟灰缸里,他的眼瞳里熠熠地闪出一点儿亮光来,而他的小狮子也站了起来,昂着头一下一下甩着尾巴。

然后喻文州弯了弯嘴唇,笑得格外轻巧:“看上去我也有事儿干了。”

他们一直是搭档。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商议局势,制定战略。甚至在叶修,为数不多的轮班里,一直是蓝雨的向导为他做的指引——他那份不知是好是坏的天赋允许他在各个哨兵之间轮换,在现在这个时候反倒是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难题。

但这个笑容让王杰希感觉刺眼,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而那知小狮子突然歪过头来看他,眯起了眼睛。他突然站起来,语调冷冷清清。

“没必要。”他说,而他的唇线抿得太紧,教人打量不出情绪。“没道理让别人打回微草的土地。”

他这么说着,将帽檐拉的更低。

 

他头也没回,没给人机会反驳也没听后续发展。他只是迫不得已听到了一点儿对话,叶修和喻文州的。他加快了步速,思考了片刻如果喻文州不打算和他搭档会怎么样。没有向导的哨兵在那样的条件下基本在作死。但王杰希不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可以让他在找一个搭档。

他的精神世界荒芜地厉害。足以吓退族里的未结合向导。

王杰希不确定是什么原因。他不打算说,方士谦同他的链接断开之后他时常会失神。起先他把这归结于缺乏向导和战争失利。但后来他们打得顺手了,他也曾尝试和族里的其它向导做过短暂连接。只是情况并没有改善。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袁柏清皱着眉告诉他,新进的向导试探着建议,“我觉得现在的链接不够…强。”

他委婉的告诉王杰希他需要一个向导。

所以这未必不是件好事儿。王杰希对自己说。死在战场上,他们在很久之后会发现他的尸体,很可能已经腐坏了,但至少他戴着的那顶有些古怪的巫师帽能够帮助别人辨认身份。

因为他不想再去找别人。

 

但第二天喻文州出现了。他重新穿上了那件黑色斗篷。他的面容隐藏在深色的阴影里。王杰希偶尔会觉得他是一个精灵,兜帽只是为了藏起他的尖耳朵。

“你的精神状态不好。”向导解释着。

王杰希却只是抿紧了嘴唇。

“你的枪法怎么样?”他问喻文州,却没有给他时间回答,“我可能没空管你。”

喻文州拉住了他:“我不能让你就这么到前线去。”

王杰希停了下来,他手腕上被喻文州握住的那一小块皮肤有些发烫,然而他淡漠地抽回手来。

而他们周围的士兵,一大半来自微草,少部分的霸图和蓝雨,古怪的相互对着眼色。

 

(四)

 

喻文州的精神领域包裹着他,

向导并没有像他在蓝雨那样,不断地转换连接对象,指导战局。

他们的精神世界异常安静。王杰希忍不住去想原因,或许他并不真的愿意,他只是不得不来。

但他们配合的很好。王杰希感觉自己的感官毫无顾忌的延伸着。

而他们有一点轻敌,又或许没有,也许这就是必然的结果,避无可避。王杰希很快看到了那种新型的怪物。高大,丑恶,咧着嘴

露出獠牙。它们的皮肤比石头更坚硬,只在关节出皲裂开一条细小的缝隙。他们弹开了王杰希飞快射向它们的子弹。甚至没有放慢脚步。

“换种方式。”他听到了喻文州的声音。

“我以为你不打算说话了。”

“我们讨论了,”喻文州解释着,“在你离开之前。”

“……”

“有些更原始的方法,”他的向导无奈的说,“我没找到机会告诉你。”

他们的盔甲甚至可以抵挡炮弹,但哨兵总有办法。更原始,更有挑战。喻文州用手势做了示意,而王杰希学的很快。喻文州把长剑扔给他,是那种只能在博物馆中看到的款式。而他在敌群中穿梭着,寻找机会,将它插进一个怪物喉咙间的缝隙。

他感到欣喜,从精神世界传来的。他来不及转头,也来不及擦掉溅落在脸上的粘稠血液,但在脑海中勾勒出喻文州的样子。年轻的向导给了他一个笑容,天光破层云。

他的动作不让人察觉的有了停顿。

 

他们跑得比寻常人快。这让喻文州的喘气声比平时更加粗重。

王杰希放慢了脚步,他有些懊悔。他不该让喻文州跟过来。向导从来没有可以和哨兵抗衡的体力,他知道喻文州在蓝雨的时候刻意增加了这方面的练习,让他能够跟上队伍的节奏。但这依然不够。

“留在这里。”他不容置疑地说。

这是一个大错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

他一个人孤军深入,把所有精力聚焦在他的对手,甚至没有发现自己闯入了一片陌生的土地,而目力所及之处,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缺乏经验。另外一个大错误。

他勉强找了一个山洞可以躲藏,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他的体力透支得厉害,精神世界一塌糊涂。

索性的是精神连接没有断,这是唯一的安慰。

王杰希能够感觉到喻文州,只有一点点。他觉得不可思议,外边的是一个向导,而他是一个哨兵,但他依赖着

找到我。

他在脑海里念出这个句子。

 

“我以为…”

喻文州慌乱地看着他,却咽下了那句话换了一副冰冷冷地语调,“我还以为你想找死。”

那声音讽刺的很古怪。

“我有所发现,总得找人把资料带回去。”王杰希闭着眼睛,言不由衷,“我小看你了,本以为你到不了这。”

“我很善于躲藏。”喻文州哑着声音说,“我没办法杀死敌人,但我总得想办法让敌人也杀不掉我,至少不那么轻易。”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我没打算把搭档一个人扔在这里。”

他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直到王杰希先看口,问他:“你的斗篷呢。”

“我扔掉了,它太显眼了。”喻文州说,“只是一个好认的标志,你知道的,和灯塔一个作用。我不能冲到最前面,所以得让自己显眼点儿,就像你的帽子。”

他的目光扫过王杰希头上的尖顶巫师帽。

“我猜这是某种传承?”

他没有得到回答。微草的首领闭上眼睛,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他。

“我记得你曾经有一只猫。”他试探着问,“挪威森林猫?”

而他马上就看到了,那只挪威森林猫出现在王杰希的脚边,趴着,耸拉着耳朵,一声不响。

它的状态不好,喻文州马上发现,它的毛支棱得乱七八糟,而它看上去甚至没办法站立。

但他帮不了王杰希。

他被抗拒在王杰希的精神世界之外,对方竖起了栅栏,他从缝隙里看见里面的荒芜场景:那些龟裂的土地,没有一点儿绿色,没有半分生气。而他的雪狐围着挪威森林猫转来转去,迫切地想要过去安抚,但却没办法靠近。

喻文州努力试探,很多次。他寻着王杰希的精神世界来到这里,他以为对方也一直在寻找他。他皱起眉来,疑惑不解的看着王杰希,问他:“为什么。”

“我不愿意。”

他坚持着:“总要有个理由。”

 

“你不是我的向导。”王杰希说。

“我告诉过你,”喻文州叹息着,“我试过,你知道结果,六十一。”

“我不关心这个。”王杰希固执的说,“在很久之前,甚至没有哨兵和向导这两个玩意。”

他挨着他坐下来,拉开领口给自己的喘息。

“莎士比亚的时代过去很久了。”喻文州说。

但王杰希没打算理他。他自顾自地继续。

“我打算在餐厅定个位制,然后给你写邀请函。我打算用钢笔,然后把写好的信装进信封,封上火漆。我想在上面别上一只玫瑰,蓝色的,微草培育出的品种。”

“我会去的。”

他还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回答。王杰希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空空荡荡,他的脑袋不能用了,甚至连眼神也开始涣散。他的小猫在地上呜咽,雪狐围着它打转,一下一下舔它的耳朵。

“我还可以给你念诗,或者演奏乐器,我学过小提琴,方士谦说我拉得不差,我打算把这项节目留在以后。”

“我喜欢小提琴。”喻文州回答。

“我知道你用那个理由拒绝过很多人,但我不会是下一个,你用向导的方式拒绝我,我只能用普通人的方式说爱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似乎要睡着了,而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让我进去,别防备我,我能救你。”喻文州说,他半跪在地上,捧着王杰希的脸吻他,轻轻地笑出声,“说真的,这样看你有点儿可怕。”

王杰希的面部缺陷同他的向导身份一下遭人垢病。

“只有两个选择。”王杰希盯着他,“如果你想救我,你得是我的向导。”

他表现地像个孩子。

“我知道。”喻文州说,他喃喃低语,碰触他的嘴唇,“我早就知道。所以我在这里。”

“你得说出来。”他不依不饶。

“让我救我的哨兵。”

 

(五)

 

他们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黄少天从蓝雨赶过来,对着许斌怒目而视。而后者不甘示弱的瞪回来,两个哨兵像两头雄狮一样对峙着,直到叶修上前将他们分开。

他把黄少天的话堵回去:“拜托,别来‘如果喻文州有个三长两短’这种对话。”

然后他朝许斌歪头做了个让他出去的示意。

年轻的哨兵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他还没有达到可以坦然应对这样情况的地步,鼻尖有点儿泛红。

叶修却又叫住了他:“做好准备。”

哨兵听懂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不用担心,首领安排好了的。”

房间安静下来。黄少天窝在沙发里生闷气:他刚刚得到消息,他的队长,跟着王杰希一起消失在了现场。这个消息让他心惊,喻文州是个向导,而他没有把握王杰希能够和他会和,也没有把握王杰希可以照顾好他。

而过往的积怨在此刻成了芥蒂。

金发的哨兵忍不住开始担心,会是怎么样的结果?他们是不是都回不来了?

打破沉默的是肖时钦,他是半个局外人。却也并非事不关己,他问叶修,用一种谈论公事的语调:“怎么办?”

“等。”叶修苦笑,“希望他们中至少有一个人得回来。”

黄少天猛地转向他,带着惊愕:“为什么这么说?是有什么消息么?我很久没见你用这个调子了。”

叶修默不作声,他把一件黑色的斗篷朝黄少天递过去,给他看上面血液干涸之后留下的血迹。

 

然而两个人都回来了,一个扶着另一个。

王杰希丢了他的帽子,努力的搂着喻文州的肩膀。向导几乎睁不开眼睛,只有身体靠着惯性一步步朝前迈。

他们像当时的张佳乐和孙哲平那样站在了指挥室的门口,满身血迹。

然而幸运的是,他们都没有出事儿。而王杰希的眼神看上去甚至比出战之前还要明亮一些。他把喻文州扶到椅子上,向导几乎是立刻进入睡梦。

而黄少天看着这一幕,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他问:“队长怎么了?”

“他太累了。”王杰希说,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不会让他有事儿的。”

这话中的暗示意味太浓,让在场的几个人一时间目瞪口呆。

王杰希看着黄少天的神情,突然笑出了声:“我不介意和你打一架,真的。所以,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们没在多说什么,这不是个好时机。叶修上前拍了拍喻文州的肩膀,而后者竟然真得就站起身,同他一道去了别处。

王杰希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点儿在意。

 

他告诉自己这并不是偷听,因为里面的人本来也没有试图压低音量。

他听见叶修在冲喻文州发脾气,这实在是罕见:他很少听见叶修气急败坏,他只能从中勉强分离出一点儿信息,和战局相关的,占着一大部分比重,还有惨在其中透露出的一点儿关心,和喻文州本人有关。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许久之后他听见喻文州回答,声音疲惫得令人心疼:“我会回来的。就算我没有,也不会有损失。我提前告诉你了,那方法很有效。比想象中容易。”

“我不是说这个,”叶修说,“是的,你是个向导,你这段时间一直和我搭档,你知道怎么和我在精神世界和我对话。然后你却决定给我带来了一件披风,用血在上面写了这个消息。”他语带嘲讽地指责他,“经典永不过时,嗯?”

“我得找到他,”喻文州说,他的语调又轻又缓,这个向导在帮王杰希和自己脱险时用尽了力气,“我从成为蓝雨的向导之前就知道他,我花了近十年的时间隔着现场描绘他的帽子,然后告诉自己多不幸,他永远只能是我的敌人。我放不下他。”

他们的对话停滞了,王杰希能听到叶修的脚步声,哨兵在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而王杰希很想就这么冲进去。把喻文州拉回来。

“这不是个好时间。”许久之后叶修说。

“我知道。”喻文州回答,“但这么久的时间,这么久之后,我们才真的有时间坐下来,一起喝杯茶。这不是个好时机,对所有人而言。但就我来说,它是个机会,另一层面。”

 

那从不是单向,这个事实本身足够让他开心。

王杰希没有再听下去,不应该也用不着,他往外走,步伐越来越轻。

他的事情挺多的,他得回微草,安慰他的下属,传授对抗变异种的方法。他还要告诉袁柏清,还有所有的长老,他有一个向导了,只属于他。

但在那些事情,所有的事情之前,他有一个信息需要传达。他寻找着自己精神世界里喻文州留下来的痕迹:雪狐还在休息。他的挪威森林猫就趴在一边,它们的毛蹭在一起。

小猫还是没有恢复,但它在王杰希抱起喻文州的雪狐时动了动爪子,抗议主人将同伴抱走。

“我有点儿热。”他抱着小狐狸,看着它黑豆似的眼睛。他努力寻找着词句,试图说得更婉转一些。但他还是尴尬得不行,因为小狐狸看着他,特别无辜得歪着头,毫不设防地露出一个询问的神色。

他咳嗽了一声,微妙得补充着:“各种意义上。我觉得我得了一种病。”

我已经在想你。

然后他听到了回答,从他们的精神链接处传来,然后他听见自己的新向导这么教育他。

“你可以直接说想吻我,或者想和我结合。”

 

他知道他们会遇到困难,在这个时期,在下个时期,在必然会到来的胜利之后。他们可能再度对立,他们也许还要站在赛场的两边,他还没想到要怎么处理这些矛盾,他觉得喻文州很可能也没有想。

但这没什么,对现在的王杰希而言。他现在在这里,抱着喻文州的狐狸,而他的挪威森林猫正蹭着他的裤脚,如同他曾经梦想着的每一个寻常年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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