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赫有时,消亡有时。

 

【叶喻/哨向】致以歌(19-22)

《致以歌》我流哨向paro


有点儿长orz分割开来的话感觉节奏会很奇怪,所以一次发了。

点进来的各位辛苦啦~

新来的朋友们(如果有?)前几章主页ing


*致敬《残次品》

*致敬《来自新世界》

*致敬可能的刘慈欣

如果任何既视感特别强烈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同我说。


连载苦,求鼓励求反馈打滚求……各种!

以上。


《致以歌》


(19)


【联盟】


黄少天同周泽楷的一战打成了一场平局,双方各有劣势,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

电子向导需要硬件支持,把周泽楷卡在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尴尬位置,而他自己也还在适应,从接受自己哨兵的身份到如今,也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

而黄少天也是一样,他没有同自己链接的向导,于是只能依赖搭档。喻文州本来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最合适的那一个:他的精神力是被叶修练出来的,经得住考验,只是他还担着指挥和统筹的担子,把他同黄少天一起丢到前线却很冒险。

黄少天对这一点的接受度很高,反而是同他搭档的那一位小向导,因为精神力和掌控力都要差上一些,总是有些战战兢兢。


所以联盟和联合军之间自觉的划出一条界线来。对方攻不过来,黄少天也过不去。

哨兵于是提溜着冰雨在那道边界处徘徊,时不时试探过一个小拇指,再回头喜滋滋地同喻文州显摆。

他戒备在防线的边界,偶尔同人换班,也不过睡两到三个小时。

他不走,那一边自然也不能撤。

…那意味着周泽楷看的到,听得见他,并且还…躲不掉。


黄少天席地而坐,在漫长的时间里无事可干,干脆同另一边的周泽楷聊起天来。

“哎,你们那边是什么样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打向导素的,有向导么?想要么?”

“你头上那个东西就是电子向导吧,啧啧啧,看起来就冷冰冰的,哪有这里好!”

“哎,要不你来我们这儿吧,怎么样,嘿,那句话怎能说来着,还有人在这儿等你呢,不考虑一下么?”


耳麦里传来王圝杰希的声音。

周泽楷苦着脸不想去,觉得同黄少天说话远不如和他打几架来的自在。

江波涛教训他说:“要能屈能伸。”

于是周泽楷扬声,他到底问不出王圝杰希要他说的那一长串,只能很简单的问他:“为什么停手?”

“等人啊!韩队年纪大了,赶过来需要点儿时间,老叶也是,哎,说起来你们要不要歇一歇,我们同老叶说一说,给他包一架飞机。那样就快多了。”

黄少天高深莫测,信口胡诌。

周泽楷耳麦后,同江波涛一起听着的王圝杰希却已经要到了答案。

“韩文清也不会来了。”


对面不再搭理他,黄少天于是开着通讯器,隔着半个战场找喻文州闲聊,当着当事人的面埋汰他。

“…这小子看起来安安静静地,没想到开起枪来那么狠,幸好他的那只是头熊,块头够大,要是像郑轩那样,估计子弹都不够他打的。”


声音讲过基站对几番转折,落在了几百公里之外的喻文州那边。

向导被他逗的发笑。

他接任战时统帅不久,就发现实际状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许多,忙的人头晕脑胀。

哨兵的通讯打断地很及时,喻文州抽圝出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同黄少天说:“别试了,他不会回头的。”

黄少天并没有真的关心敌人,担忧的半点不过心,甚至还有一些幸灾乐祸:“那就太可惜了。”

“他可能不这么想。”

黄少天和周泽楷隔的不远,故意放大了声音:“为什么呢,我可想找到那个人了。”

他说到这里,却又忍不住把语调放缓,变得异常温柔:“我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人,但他一定也等了我很久。”


最先感觉到不对的事黄少天自己。

联盟的城市里还依靠着为数不多的屏蔽网,战场上当然不可能。于是向导的巡逻和精神网覆盖就成了最必需保障的。

黄少天最先感受到的信号是,吵,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很多细碎的声响。

这种信息即将过载的感觉他算是熟透了。于是黄少天豁然起身,立刻明白过来。

这分明是换班的时间,但是上一批向导撤了下去,下一批却没有来。


他挂断了通讯器,而周泽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对面。


喧哗声自背后响了起来,一个小哨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他还能撑着,是一个已经结合的哨兵,命运眷顾他,予他永恒的庇护,命运也憎恶他,叫他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在骤然间失去理智而无能为力。

小哨兵的语调里带上了哭腔:“黄少,大家都……!”

他的话刚刚出口,就被骤然截断了。黄少天的声音凛冽如刀:

“同我说做什么?应急方案没学过么?”

他这么说着,却没有看向那个慌慌张张地小哨兵,而是盯住了在一旁的周泽楷,只是联合军的王牌看起来十足的绅士,他守着那一条人为划定的边界,岿然不动。


已经有过一次最开始的那一轮溃散,他们是战士,更不至于慌不择路。

同黄少天一起自蓝雨练出来的那一支队伍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起来,挡在了最前面,直面联合军的新一任王牌。

叫人难以接受的反而是应急方案本身。

应急方案是喻文州和肖时钦一起提出来的,是一种在危机情况下,指定了向导最先撤离的条例。


惯于沉默地年轻哨兵本质是个军人,依令而行,此刻他对手的阵营乱成一团,他却还能站得住,半分动摇也没有。

耳麦中王圝杰希的声音和上周泽楷的声线,轮回的王牌有一把好嗓子,清泉一般,他刚刚才被黄少天问过,如今以牙还牙,同他说:“看来你们的向导也没那么可信,是不是?”


黄少天睁大了眼睛。他们当惯了保护者,却还是头一次换成这样的角度。

他真的愤怒的时候反而会安静下来,冰雨在他手中旋转,绽放出一朵冰蓝色的花。他再朝周泽楷冲的时候,速度就不仅仅快了一点。

长剑在他手中被舞出了残影,抵挡住铺天盖地的子弹,他没有支援,自然也就没有了所谓边界,联盟的整个队伍都在后撤,唯有他领着一小支队伍反向而行。

有了些许螳圝臂圝当圝车到不自量。


喻文州定下的分布,城镇,外围包裹着的第一层,是一众已经链接了的哨兵,同打着向导素的后备队伍,再往前才是阵线,

而当他和肖时钦带队赶到的时候整座城市已经疏散的差不多了。

周泽楷还被电子向导束缚着,没有参战,王圝杰希带着队伍一点一点的压。他们走到很慢,稳扎稳打,一点点把火力铺到了雷霆的城镇边缘。

向导先行撤离,剩下的哨兵没有支援,少数已经链接的是戴妍琦带队,连带整个蓝雨的队伍挡在了最前面,且战且走。


黄少天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他残存的为数不多的理智认出了喻文州,于是冲着他努力弯出了一个笑容,只是他的脸上同身上都是血污,叫他看上去异常可怖。

喻文州稳稳地接住了他,精神网覆盖上,再扩散开来,细细扫了一遍,心里发慌。

“怎么弄成了这样?”

哨兵的右臂被子弹贯穿了,勉强用左手拄着冰雨,把自己硬生生撑起来。


“有叛徒。”黄少天说,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喻文州一眼,喃喃说,“但你们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他想得很快,周泽楷模糊的嘲讽加上一份应急法案,很快就拼凑出了一个大概。

喻文州不忍心瞒他,却更难言语。

黄少天勉强笑起来:“魏老大和管理会都提醒过,说从那一边来的人不可信,但我当时没有听。”

喻文州轻声说:“抱歉。”

黄少天仿佛没有听到,他紧紧拽住了喻文州的手臂,盯着他,却没有半分逼圝迫的意味,问他:“那你呢,你站在那一边?”

他的手臂好像也在颤抖,却没有去等喻文州的回答,哨兵恍若喃喃自语,极轻地说:“你如果说蓝雨,我就信你。”


言语似曾相识,叫喻文州恍然间一个愣神,他敏锐感觉到哨兵站不住了,这才刚忙伸手去扶,沉甸甸地重量压下来,让向导连带着他支撑着的那一位哨兵一起跌了个踉跄。


雷霆没有守住,戴妍琦抓圝住最后的机会毁掉了四座发射基站,小姑娘在战场上又果断又坚决,好像整座城市于她不过是一场虚妄,回到蓝雨却抱着自家向导,埋着头不肯说话。

肖时钦轻声安慰了她半晌,直到傍晚时候才抽了空往指挥所走了一趟。


喻文州不在。

肖时钦心里一沉,通讯请求直接发了过去,同他想的一样,喻文州在治疗所。

黄少天的治疗还没有结束,向导守在门口,一直低着头,直到见到了肖时钦,才勉强笑了一下:“他没事儿,只是精神过载加手臂的贯穿伤,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复原到最佳状态了。”


而肖时钦知道他担忧的不是这个。

喻文州说:“他信过我三次。“

“考试的时候,叶修离开的时候,还有当下。”他的眼神中难得有了些茫然,他看着肖时钦,问,“为什么?”

“头一次,我知道他是没得选,如果想赢就只能试一试。第二次,是因为我在首席向导的这个位子上做的还过得去。那这一次呢?他为什么信我?”


一个念头骤然自他心里冒出来,让一切变得愈发危险。

“我突然想起来我其实给自己做过测试。”

但那时候苏沐秋已经在实验室里了,他的数据同叶修的放在一处,那一份数据是实验室的最高机密,所有人都验证过一次,确保了演算没有失误。

“因为我还是会想,万一呢?”

“结果当然是痴心妄想。甚至还要更糟糕一些,因为整个数据库里都没有同我匹配的哨兵。“

“不过那个时候我也不在乎这些。”

“他或许不存在,也可能尚未出生,或者如同周泽楷那样被家里人藏了起来。”

“而后来你也知道的。我同苏沐秋做了置换,原本我的那一部分链接,就已经被彻底舍弃了。”

因为每一次手术的置换都会以一条链接作为代价。而向导的人数,同哨兵相比本来已经要少上许多了。

不论那个人是谁,这个时间上独属于他的那一个向导,都已经不存在了。

他突然看向肖时钦:“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自私的决定。”

因为他们总觉得自己的命运突然足够悲惨了,却好像都忘记了,另外那一群人,他们战斗着,挣扎着,承受着。甚至没有选择同知晓的权利。


肖时钦没办法回答他,因为不论愧疚还是后悔,与他而言都太过奢侈。

整座城市毁于一旦,他这个创立者却无能为力。而更叫人难过的是他们分明知道原因,却有口难言,他们在这方面被钢印封住了手脚,只能眼睁睁地被旧日凌迟。就像他在一开始的时候,虽然想到了,却没办法名正言顺的给雷霆的塔台设下防御。

曾经雷霆的统圝治者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告诉喻文州:“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过去的事情既然发生了,哪还有重头的道理。”

他在喻文州的肩膀上拍了一把:“走吧,这个烂摊子最终还得我们来收。”


喻文州突然笑起来:“怎么收?”

他问肖时钦,语调疲惫又无奈。


两个向都是半个叛徒身份,有苦难言。一道极深的沟壑梗在他们与整个联盟之间,深渊中埋着炸圝弹,原子弹级别的那一种,还不只一颗,而是一窝。

况且选择权其实不在他们,而在王圝杰希。联合军的总司令抓了一手好牌,一张一张的打,总要把王炸留在最后。


但这一枚炸圝弹引爆的比所有人,甚至王圝杰希,能想的都要早。

引爆他的人既不是王圝杰希,也不是任何一个撑不住的,被安插进联盟的向导。

这一份情报在传输的过程中被截断了,末尾带了枪响,魏琛在最后一刻把声音和视频一起打开,于是接受端的所有人,管理会,还有喻文州都看到了结果。枪,硝烟,胸口被洞穿之后溅出的血肉碎片。还有魏琛最后骂出的脏话。

纯黑的长柄镰刀带着死亡的阴影一起,将通讯器一分为二。

通讯断了,并且大概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房间里安静极了,管理会的一种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改如何开口。而喻文州独自站在一旁,他整个过程都很安静。即便在魏琛斩断通讯器的时候。

管理会的人出奇的愤怒。

他们刚经历过一场失败,黄少天重伤,他们开过好几次会议,寻找原因,却只发现几个调班记录。那一班的向导中存活下来的人数不多,他们询问过每一个人,却同样一无所获。

而突然之间,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


这一份未穿完的情报里,包含了“替换向导”他所能打探到的所有计划,一份不知道从哪一个角落漏出来的匹配名单,连同钢印一起。当年实验室被喻文州一把火烧掉了。除此之外还能探查到这么多。魏琛可以说是宝刀未老,功成身退。

喻文州仿佛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所有人的想法,他们把目前的所有情报相互整合,再抽丝剥茧,而到了最后总会走向同一个终点。


“厉害。“喻文州轻声赞叹,他从来没有小瞧过魏琛,却还是震惊在自己毁掉了实验室之后,对方还能查到这么多。

他毫不怀疑这位哨兵是被王圝杰希留在蓝雨的某一个人干掉的,而当时同魏琛一道离开的人选是喻文州定下的,他难辞其咎。

向导于是有了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很有自觉的束手就擒:“我可以确定这一份资料的真实,可惜也不能说出更多了。要抓我么?这一次不会有人拦你们了。”

黄少天还在治疗所里,叶修不知所踪。

他前所未有的空下来,脱口而出。

“你们怀疑过我,怕我用心不纯,暗中阻挠,后者我没有,前者却大概没错。”


他径直同管理会的那一群人对峙,坦然:“我并不想赢。我只想等到叶修回来。他是被我气走的,自然得替他担起责任来。我不想他回来的时候联盟已经没有了,那样他一定会怪我的。“

这说法已经近乎于自私了。

但他不在乎了,即便是喻文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或者该做什么了。向导低下头,那个曾经冒过头的念头又在他脑海里喧嚣起来,古怪地愧疚感令他整个心绻成一团,于是向导收敛起一切锋芒,把姿态放的很低:“你们有什么打算,不用顾及什么,都行的。”


流言不可避免的传开,连带着雷霆的那一场败仗一起。哨兵们之间窃窃私语,描述着在那一场战中中突然消失的精神网,和在那一段时间里,因为精神过载而倒在眼前的同伴。

正如喻文州最开始担忧的那样。

哨兵不习惯怀疑自己的向导,他们实际上是用整个生命信任自己的同伴。两者相辅相成,构建出联盟的根基,但如今这一切突然也变得不可信任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20)


黄少天刚刚醒过来不久的时候听到了魏琛的死讯。

他极冷静地听完了整场汇报,然后仰仗着哨兵卓越的恢复力,吊起一只手臂四处晃荡。

管理会的人怕他出事儿,派了人跟着,一路小心翼翼地安抚。黄少天对此不屑一顾,胡乱地把人赶了出去,笑着说:“哪有那么脆弱?”

肖时钦却知道他在找谁,头也不抬地同他说:“喻文州不在,到前沿阵地去了。“

哨兵的眼珠子一转,反应很快的转过头去:“是不是又有人找他麻烦了?”他想当然的的出了结论,马上担心起来,觉得前沿阵地那地方太危险,于是愈发忧心忡忡。

“你们是向导,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的,我就不同啦,总不能当场把我免职了不是!你等着我去同她们说。”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处理这种事儿都快处理出心得来了

“这次倒不是。”肖时钦说,他无奈的按住额角,却没办法把真实原因同黄少天说。毕竟连喻文州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楚。


肖时钦还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喻文州时的样子。

那时候魏琛的资料刚刚传来,蓝雨的指挥所乱成了一锅粥。

而喻文州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就好像周边的一切同他毫无关系,整个人浮萍一般飘散着。

肖时钦于是也站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喻文州,静静地说:

“你在后悔。”

“没有。”这回答来的太快,几乎脱口而出。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你在我面前是说不了谎话的。”

喻文州愣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即便他并非刻意,但自欺欺人亦是谎言的一种。


过了许久,这位新上任的战时统帅长叹一口气,他的神色茫然起来,对自己唯一的同伴吐露心声:“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肖时钦笑起来:“说得好像你无所不能,什么都能改变一样。”

喻文州没有理他,继续说:“不论是谁,或者是什么,他创造出链接,总有他的用处,和理由。”

肖时钦于是饶有兴趣地抱起了手臂:“怎么,原来你才是那个研究出了公式和创建了实验室的人?那个时候你多大,会说话了么?”

喻文州摇头:”我也不是说那些,太大了,而我只是个小人物。“

小人物思考自己的命运和抉择。喻文州这段时间总是会想:若他当时没有一定想要苏沐秋的那一份链接,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那么叶修就不会离开联盟,他守着联盟那么久,实在没什么理由那么做。

而除此之外,会有另一个哨兵会拥有一个向导。

链接会叫他们产生出情感,时光再将它愈刻愈深。

不管他愿意或者不愿意。


管理会到底没有直接对喻文州有什么处分。他们讨论了整宿,决定连带着魏琛传来的情报一起做了封锁。

他们大都是向导,推己及人,并非不能理解是什么样的理由在制约着那一群背叛者。相反的,那理由足够充分,连带着自身也生出了些许同情。

对喻文州的处置也因为这个,同样被搁置下来。管理会的人多少都觉得……他们其实没办法把这个人怎么样。

向导的身上牵扯太多,叶修,黄少天,如今还多了魏琛传回来的那一份资料。

更何况他们如今这一份短暂的喘息,全部仰仗于喻文州和肖时钦定下的那一份紧急条例。在雷霆被拿下的时候,戴妍琦打破了四座塔台,这才拖住了联合军的步调。

审时度势,几个人都发现维持现状反而成了当前最好的选择。


只是有一些人却不得不通知到。比如百花的新任首席哨兵于锋。

于锋是从蓝雨出来的。同黄少天和喻文州一样,是蓝雨的军校毕业,随后跟着黄少天在蓝雨的队伍里训练了许久,却突然提出了要求,说自己想要去百花。

联盟成立满打满算也不过12年,首席的更替可以依照的样本更少。嘉世的例子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剩下的也只能看蓝雨。

而同蓝雨不同的是,百花可以选的人不多。他们有一众水平不错的哨兵,却没有像黄少天或者孙翔那样的天才。凋零至此,多少心有不甘。所以百花管理会在商量之后,接受了于锋做他们的候选人。

来自蓝雨的年轻哨兵匆匆上任,还没来得及建立自己的威信,甚至尚未巡视完自己的领地,就迎来战争,不得不赶回蓝雨。


他找到喻文州的时候后者刚结束了一轮漫长的轮班。

向导的眼底染着黛色,只疲惫的笑了一下,指着铺了满桌的图纸说:“稍等一下,就快结束了。”

他一边速度很快地把桌面上的东西分门别类堆成了几堆,一边同于锋寒暄:“肖队同我说过你会来,却没想到这么快。”

“本来也离得不远。”于锋说,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于是从随身带着的盒子里捧出了一支针剂,”他托我给你带点儿东西。”

喻文州眼前一亮:“竟然真的完成了!”


针剂是为了段时间提高向导的精神力所研制的。某种意义上是为了如今的状况作准备。紧急条例半保护的禁锢起一部分向导。那么剩下来的这一些就不得不承担起更多。喻文州给自己打了一针,毫不迟疑地当了试验品。


向导自觉地离开了指挥所,半放逐半逃避地把自己丢到了最前线。他仗着自己的技术背景,负责电子向导相关的分析预测。也监视起对方的基站和塔台。

于锋瞄了一眼,被上面各类古怪的公式与算法吓退了大半。

他怔怔地看着喻文州,又想到前不久在蓝雨管理会听到的那一系列消息,心中五味杂陈,却还是很难对眼前的这个人生出什么恨意。

“我来的时候,去了一趟百花的纪念碑。”于锋突然说,”我献了一束花花,给所有把名字刻在上面的人。“

“我知道那就是走个过场,我不是百花出生的人,上面的名字我一个都不熟悉。只有邹远这个人还算听过,在几年前的那次世故里。”

那时候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为这一位年轻的向导可惜。


“我在蓝雨呆了很久,期间和郑轩做了很长时间的室友。那家伙大概被你洗了脑,你说什么他都觉得好。”

他有些发怔,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为什么要去百花,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却一直没结果。”

“蓝雨有黄少天了,所以无论如何轮不到我。我也以为只是这样。”然而他看到了管理会的人递过来的,自灰烬中抢出来的半张名单。

邹远的名字在上面。

百花的新任首席喃喃自语:“但也许,冥冥中自有安排,也说不定。”


喻文州站起来,向导的声音异常温和的看着他,沉默不语。

试验品以功能为先,舒适度当然不在考虑范围,万幸的是效果还不错。精神网铺开,很好的抚平了哨兵情绪中的一点茫然,以及零星散落的不忍。喻文州于是笑了起来,轻声问:“你还有别的任务么,肖时钦的,或者管理会的?”

于锋摇了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只是肖时钦托我问你。“

哨兵犹豫了片刻,干脆狠下了心,问:

“是不是真的找不到叶修?”


“他打了向导素,自己把我隔断了,通讯器早就碎的不能用了,我觉得他也没买过新的,还能有什么办法?”

喻文州苦笑。他不曾说谎,想要联系叶修的人太多了,从他离开联盟的那一刻起尝试从来没有间断过,几乎把所有的方法都试了个遍。

于锋觉得自己有点儿诛心,肖时钦这样的幸运者不愿意自己去提。他还多少算是半个受害者。所以他提醒,声音极轻,小心翼翼:“他离开这里,还会去找谁?”


找苏沐秋。

并且多半已经找到了。

这点其实很好推断,因为这场战斗自开始依然过了快三个月,叶修自己却音讯全无。他是联盟的创始者,但凡能了解到一点点消息,都不至于就别不归。那么剩下的选项就变得异常有限。


他的精神网还铺陈着,于锋想起了曾经听到过的,关于他同陶轩之间某次几乎要被遗忘的对峙,又想起了前不久出的事儿,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要防备。

但精神网一直很平静。向导小心地调整,从一众精疲力尽的向导中接过负担,也同时测试着针剂的效果。被药物加持的精神力补充了他需要预留给链接的一部分。喻文州听到了于锋的话,他竟然真的很仔细的想了想,然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轻声说:

“还真有。”


他同苏沐秋的约定是终身有效的。所以在离开的时候苏沐秋带走了一个通讯器。

号码就在他脑袋里,安安稳稳地埋在深处。近十年的时间里喻文州避着它,将它封在心底,几乎连自己也遗忘了。


通讯响了好几轮,于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紧张出了满手的汗。而等通讯最终接通了的时候,哨兵几乎惊叫出声。


“叶神!!”


画面颤颤巍巍闪了好几下,终于稳定了下来。于锋于是看清楚了,通讯器的另一边不是一个人,是四个,而其中有两个人他都认识。

叶修和孙哲平。

百花的新任首席是蓝雨出身,却也是听着这两个名字长大的。于锋下意识的站直了,同屏幕那边的两个人行了个礼。


孙哲平也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于锋制服上的纹章上,百花的两任首席以这种古怪的方式打了个照面,不能不百感交集。

张佳乐却不会明白这些。

他走上去,把通讯录架起来,连上电源,叫它能够把四个人都装进去。然后他转过身去嘲笑起了那一边的一群聪明人,说他们连通讯器都不会用。

在管理会看到的资料提醒着于锋。他一下子就猜出了站在孙哲平身边的是谁,于是神色愈发复杂了起来。


叶修却没有空理会这些,抓紧时间向于锋询问战况。嘉世,烟雨,雷霆。

于锋尽量简短,但不带感情色调的语句让目前的战况成了一把淬毒的匕首,毫无缓冲地刺进了两位联盟创立者的心口。

孙哲平皱着眉头问:“老韩呢?”

“韩队和霸图选择不参与。”

孙哲平又问:“知道原因么?”

这却很难讲,于锋犹豫了片刻,报告:“未曾告知。也没有官方宣告。”


他的汇报用了标准制式。为了防止私人情绪影响判断,只包括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和数据上的两方对比。

他起先也很奇怪,现下却多少明白了些。哨兵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喻文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因该做出猜测。

叶修没有追问,联盟的统帅只需要一眼就看出了这位年轻后辈的纠葛,毫不在意地笑起来:“让喻文州自己来说吧。“

哨兵犹豫了片刻,转到了一旁,把话语权交给了身后的向导。


“怎么成了这样?”叶修问。

是啊。怎么就成了这样呢?喻文州自己也搞不明白。他在叶修面前实在用不着假装,旁的人物他也不十分在意。向导把这几个月的事情又疏离了一遍。却依旧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说,“我出来就成这样了。”

“嘉世是因为陶轩,雷霆和烟雨本来也没办法抵抗很久。孙哲平前辈失踪了,百花选了于锋做新的首席,经验不足也没有合适的向导做搭档。”

“至于蓝雨,大概错在选了我吧。”

“韩队觉得我是个骗子,不安好心,所以不愿意出手帮忙。”喻文州顿了一下,“他说的都没错。”


两个人隔了道屏幕,周围还有很多人。喻文州的目光扫过苏沐秋和张佳乐,弄不清自己是嫉妒还是羡慕更多一些。

可惜两种情绪他都不喜欢。喻文州于是强迫着把自己的思维抛出去。一众哨兵的情绪就都涌了上来。慌乱的,焦躁的,惴惴不安的,他可以抚平一部分,十分有限,愈发明白了形势有多严峻。

他曾经听过一种说法,亦是关于当时千年之战的,在他还在实验室的时候。

哨兵没有办法长时间作战,因为思维是一个如此危险的东西,而负面情绪的共感又太容易。哨兵们在初期的时候被满腔的热血驱使,一往无前。但到了后期,疲惫同愤懑总会蔓延开来,很快就会像瘟疫一样传遍了整个联盟。


谈论感情太过奢侈,喻文州想的明白。于是他半个字没有提,只是轻声问:

“如果是你怎么做?”

你要我怎么做?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神还涣散着,放出去的思维没有收回来,直到画面突然变化。

他眨了眨眼睛,才把叶修整个人都看清。几乎是在一瞬间,喻文州的内心就破掉了一个大洞。穿堂风呼啸着,在他的世界里激荡出回音。

叶修整个人霸占着摄像头。哨兵被上天眷顾着,衰老的很慢。他同喻文州十年前看到的那个人毫无差别。

成了一个不变的锚点。

然后那个声音对他,被干扰后的信号扭曲了音色,却还能听出是那个人。联盟真正的统帅,曾经领队穿过整个联合军的最强哨兵。而那个声音正在给他保证:


“一个月,给我一个月,我肯定回来。”


通讯断了。这样原始又长距离的通信,喻文州本身也没期待可以持续多久。

于锋也听到了叶修的话。他同所有人一样,在这一类事情上对叶修几乎抱着绝对的信任。所以他看着喻文州,只是焦急地询问:“我们能撑那么久么?”

喻文州深吸了一口气,他将叶修的那一句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同心底的空洞谈判,终于透支出了些许的勇气和信心,对于锋点头,说:“可以的。”


只是看怎么做。


(21)


要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所有人都在想。这本来是个简单的问题,因为既然是阴谋,那么自然是应该公开的。只是然后呢?应该把所有来自那一边的向导都抓起来么?

所有人都是潜在的威胁。

管理会的人甚至还有另一重担心。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家的前任首席是不是叫人骗了。因为所谓钢印与更换链接,这两个概念本身就太玄妙。好像是小说里的东西。

但雷霆的那一场败战又真实存在着。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于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争辩这一切毫无意义。

因为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信或不信只会是一道单选题。你不能指望哨兵在接受向导的精神疏导的时候还要去分辨这个人可不可来自何处,他是否身不由己。


喻文州没有同任何人商量。

他把所有从那一边来的向导聚集起来,所以人一起站在喻文州宣誓就职的那一块露天广场上,管理会的成员站了一排,一切如那一日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黄少天不在,而喻文州已经有了足够的威望,所以他一抬手,就压下了所有的喧哗。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喻文州说,他扫过一众站着的向导,语调平稳又安详,“在这一点上,我同你们一样。”


喻文州目光一凝,语调又柔又缓。

”钢印的机制大家都明白,我不赘述了。

“解决的方式也不是没有。“

”当你承认恐惧的时候,恐惧就不会再控制你。“他轻声说,”但我们都知道,那很难。“

集会的台子很大,占满了最开始的三年里陆续从那一边来的向导。喻文州一个一个扫过他们的面容,目光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的怜悯。他继续说。

“又或者,钢印所守护的秘密已然不值得害怕。它被人知晓,也被人宽恕。”


“我们被下的钢印有三重,其中又两个是为了封锁信息,。”喻文州耐心地解释着,”这就个就是我今天的目的。“
“我们被送过来,是计划好了的。”

“链接曾经可以被替换,你们中的有些人经历过这样的实验,并且成功了。“


他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了私语。他却只能专注地盯着站在台上的那一群。

大多数人如释重负。

喻文州的唇角有了笑意,他轻声说:“如果你只是害怕着一些,那么恭喜各位,你们已经自由了。”


“至于另一些人,就会比较麻烦。最后那一个钢印没有办法靠外部的帮忙,我们无能为力。你们可能是被迫的,但即便如此,也已经签下了一张无法反悔的卖身契。“

“这一种风险,我们现在承担不起。”喻文州闭上了眼睛,他顿了顿,继续说,“我说的,就是已经被替换过链接的人,你们的未来,已经只剩下一条路可以选了。”

因为这个钢印必然会被利用,那个时候,自己的性命或自己的心,总有一个要被交出去。


他的话温柔又残忍。


“辨认的方法很简单。”喻文州说,他歪了歪头,“你们也知道的。”

“害怕什么,就说什么。”

是敌是我,也就是隔了一个钢印的距离。

“我不愿意我们的哨兵生活在怀疑和恐惧里,也不希望你们遭人利用,让雷霆的事再次发生。”

喻文州目光一凝:“所以如果你们无法下定决心,我只能替你做决定。“


“若是有人说谎呢?”台下突然有人问。

“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会看到的。”

那个人不依不饶:“如果真的有呢?”

“那样也未尝不可。”喻文州点头。他抬起手压下一切私语,“能压的住钢印的人,他的思想属于自己。”

但那其实比干脆的承认还要困难。


于锋攀上了台子,拦住了喻文州的去路。

“你也是从‘那一边’来的。”哨兵说。

喻文州停住了,他耐心心地说:“如果我是,这里大概早就成联合军的总部了,各位也就不用不着在这儿听我扯皮了。”

但于锋把人盯得很紧,分毫不差,叫他避无可避。


黄少天混在人群里,同肖时钦一起。

黄少天的目光穿过人海,落在喻文州的身上。“他在害怕。”哨兵突然说,他偏过头,问肖时钦,“他同叶修的链接也是别人的,是不是么?”

雷霆的建立者点头。他不属于蓝雨的管辖范围,肖时钦置身事外,替喻文州在掌心捏了一把冷汗。

“那么他自己要怎么办呢?”黄少天说,“也承认么。”


肖时钦弯起嘴角,勉强的扯出了一个笑容,古怪地看了黄少天一眼,说:“然后告诉所有人,他这个联盟统帅自己就是个最彻底的背叛者么?”

他不等黄少天回答,自己先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可以是叛徒,他不行。因为他连着的人是叶修。”

肖时钦长叹一声:“别人说出实话就可以获救,但喻文州只能说谎。”

黄少天心有戚戚。


喻文州的额角渗出汗来,一下子顿住了。

他是来自那一边的向导,所有人都知道,于是更需要一个人证明他所言不假。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逃不掉。

而钢印恪尽职守地展现出自己的力量,向导的嘴唇颤抖着,几乎要发不出声音。

“不能逃。”他轻声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几个世纪。喻文州轻轻闭上了眼睛,在太过安静地氛围里数得清自己的心跳。


“我是叶修的向导。”


他终于把这几个字说出了口,于锋同肖时钦一起松了口气。

黄少天的心还悬着:“那下面的人呢?”

喻文州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戴了一双白手套,对于锋歪了歪头:“放心了么?”

哨兵点头,退到一旁。


喻文州走到了队伍的最开端,异常平静地说:“那么,开始吧。”

他下的是命令,并不给人逃避的余地。

站在第一位的年轻向导不敢置信的盯着喻文州。

他的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神闪避着,吱唔了许久,却说不出一个字。

喻文州抬起手,黝黑的枪口指向了小向导的眉心。

然后他开始倒数:

“三——”

那向导胡乱地喊:“我已经链接了。”

“二——”

他的脸色因为惊恐涨得通红:“我没有背叛过谁。”

“一——”

向导骤然拔高了音量,尖锐地刺耳:“你分明知道的!!”


砰——


一片寂静。子弹穿胸而过,血液飞溅出来,落在了喻文州的面颊和白手套上。

生或死,原来竟然真的可以在这么一句话里。

台下的人交换着眼神。他们起先或许将信将疑,觉得未必小题大做,又或者觉得这部过是一个聚拢人心的把戏。

如今却不得不信——

——因为若不是真的,若不是所谓的钢印真的有这样的力量,若不是这些人真的害怕慌张。

又有谁会为了赌气,为了一句真话而舍弃自己的生命?

犹豫的,颤抖的,左顾右盼的,喻文州从队伍的一端走向另一段。

在这最漫长的几分钟里,他一共开了19枪。而更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冷静地很吓人,而大部分倒下的人,最后一刻留下的表情,除了对枪口与死亡的恐惧外。

——竟然确实也混合着某种解脱。

如喻文州一开始说的那样。


多少人因为他这一道命令胆战心惊。

管理会的人谴责地看着喻文州的背影,觉得这个人实在很可怕。倒不是不清楚,大概所有人都知道越早处理越好,越干脆利落越好。但是又不由得去想:难道就没有更柔和一点的处理方式么?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理会的人不用亲自做刽子手,暗自庆幸的同时又不由得觉得害怕。只觉得站在台上的那一个,不是什么向导,也不是什么统帅,甚至算不上是个同伴。

因为他扣扳机的动作没有半分犹豫,他看自己的同胞如同一个符号,他冷冰冰地站着,像一尊真正的死神。

管理会的几个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心跳的飞快,后退了一步。他的意图,连同颤抖的手臂一道都被黄少天看在了眼里。

受了伤的黄少天压迫力分毫不减,难得言简意赅:“不仁慈才让我们活到现在。”


而且……黄少天朝台子上面看过去,瞳孔中倒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喻文州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幽灵,他却还能从那身壁垒般的伪装里,透过缝隙看过去——

——他也在愧疚啊。


喻文州在回到办公室时候整个身子才开始颤抖。他把门锁死了,再把脸埋进掌心里。突然觉得整个身体都是软的。

他一共杀掉了一十九个人,却总觉得还差一个,不够齐整。

于是越想越不对,一把枪被他握在手心里,转了又转,冷的刺骨,又灼热的教人握不住,喻文州盯着这一把枪,突然觉得这没有生命的东西实在叫人羡慕。

不用思考,不用在意,也不用担忧。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门锁了,窗户却没有。

黄少天的动作轻到无法察觉,他捏住喻文州的手腕,后者这才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竟也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栓,而枪口径直地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一愣,随即苦笑:“我也是因当死的。”

那不知道是什么,是他真的这么想,又或者那就是钢印的后遗症。喻文州分不清了。他也懒得去分,整个心里又变得空空落落起来,像一个怎么也填不满的无底洞一样。

黄少天因为这一句话,整整冲喻文州吼了一个小时。


钢印就是这样

那玩意扎根在人心底,潜伏着,设下陷阱,抓住每一个机会反噬,期望把人拖入深渊。

而等喻文州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被自己带入了一个古怪的梦魇。


起先是一间屋子,大抵属于一个孩子。他通过床的长度辨认了出来,因为那间屋子里没有任何属于孩子的东西,空空荡荡。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对着孩子说话,她的嘴巴不停的张开又合拢,喻文州一个字也听不清,他只能看着,看那个女人拿出两张照片,一个人,和一间屋子。

画面旋转着,那照片中的屋子在他眼前立了起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日出生月落,慢慢变得古旧,墙壁上爬满了青藤。

忽然有火焰从墙壁裂开的缝隙中炸裂出来,玻璃碎了一地,高楼倒塌了,水泥,与沙粒一起堆积在地面上。

喻文州看到了自己。

他身后有人,每一张面孔他好像都熟悉,那群人拍着他的肩膀,冲他笑,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火场。没有人阻止,他试着伸手,什么也抓不住。


于是突然之间,又天旋地转,他被丢弃在一片格外辽阔的草地上,四周空空荡荡,没有树,甚至没有隆起的土丘。

梦里的世界是安静地,仿佛有几个世纪,没有鸟兽也没有虫鸣,只有满眼的枯败草地,寂寥地几乎让人发疯。

他孤独地站了不知道多久,只能同自己说话:“想逃了么?”

喻文州对着虚无自言自语处看不见的人影喃喃自语:“我走了他也会没事儿的。”

他同自己辩解,讨价还价:“我没打算做什么,毕竟链接还在,不能太不负责任。”

“…………”

喻文州念念叨叨了许久,突然停了下来。

“嗯……累了啊。”


无人应答。

他忍受不住这样的沉静,开始飞速奔跑。每一步都踩在虚空,毫不真实,没有声响,没有风,没有开始,也没有尽头。

思绪跑的比现实快上很多,属于哨向的另一个课题就是共感。至今没有丝毫突破。喻文州的视野里突然有了一个影子,它凭空出现,几乎让他喜极而泣。


那一只雪白的小狮子。

属于叶修的精神向导朝他飞奔而来。空耗着力气,距离却没有一点见效。喻文州停下来。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与它许可,于是风吹开草从,低伏的叶片就为他铺开了一条路。

这本来就是他的梦境,他突然发现自己应该无所不能。

喻文州走上前去轻声地对着小狮子说话,他把脸贴上去,小狮子也靠着他,伸出舌头舔他的面容,却又好像给了他一个极温柔的,带着眷恋的贴面吻。


它仿佛就是叶修。

这么说可能也没有错,精神体是哨兵的魂魄,最真实的反应着哨兵的内心世界。直白,毫无遮掩。

喻文州于是想:再等一等吧。

他同自己斗争,钢印在他心底,一点一点将整个人抽空。

这感觉他熟悉得过了头,像极了他看到实验室废墟的时候。

但也就想那个时候一样,他庆幸得还有一点可以支撑的东西,在一无所有的巨大宇宙中给了他一个支点,让他能够缓一下,再用别的事情,责任也好,愧疚也罢,把这个空无的世界填满了,让他有明天可以期盼。


小狮子轻声呜咽着,趴下来,乖巧地冲着他摇了摇尾巴。喻文州于是枕着狮子柔软的肚皮,把整个人埋进去。

竟然一夜好眠。


(22)


【兴欣】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梦境与思维模糊了时空,叫远隔天涯的两个人用这样古怪的方式见了一面。

叶修无比后悔自己养成的那个定时定量打向导素的习惯。


——他同喻文州被药物画出楚河汉界,小狮子去了另一边,他却还在这一头,

他看到自家的小狮子在那一边停了下来,又看见喻文州枕着他,在梦境里慢慢把自己蜷进去。

哨兵的一颗心软成了棉絮。


他前几天同苏沐秋说话的时候还是气着的。更准确的说,是从喻文州说“是“的那一刻开始。他把好与坏,理智与感情分开在天平两端仔细考量。

而这一切,却又都在见到喻文州的时候忘了个干干净净,因为他看得到喻文州,自一块极小又毫不清晰的屏幕后面。

他了解那一个人,所以看到了向导语调后面所有的挣扎与困惑。心脏便揪着疼了起来。大悲大喜在他的灵魂深处翻滚成一片。反而沉淀出了一种莫名的安稳。

哨兵于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他的所有考虑与挣扎的本事,分明就是自己的决定。


“再撑一下吧。”叶修叹息着。

这一句话刚一说出口,叶修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当年领着联盟走到现在,不知遇到了多少阻碍。每一步都自己走过来了,从来没有求过谁。但他方才脑海中冒出的那一句,又分明是一个请求。

幸好的是叶修没有这样“求己不求人”执念。他席地而坐,摇摇望着对岸的两个影子。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有多久没有这样了?叶修想。

他想起自己其实一直绷的很紧。

最早的时候,他是联盟的统帅,担着一群人是性命,和故交旧友兵戎相见。而后来,他在嘉世,思考着未来该走怎样的路,也想着自己同陶轩,究竟哪个人选的路才是对的。

即便就早些时候,他同于锋与喻文州通话的时候,那时候他更多的还是联盟统帅,身上担着天地一般厚重的责任与期盼。

所以真想起来,他能记得的上一次轻松的日子,还是他同喻文州刚链接的时候。他其实是分辨不清的。那种感觉是因为链接还是因为喻文州这个人本身。

但有什么关系呢?本来就是同一个影子。


联盟的统帅想着自己的同伴,哨兵想着他的向导,一个普通人想着他的的归路。

当三者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叶修就看到了喻文州。


第二天叶修醒的很早。

说是醒,大概也不完全正确。他经历的梦魇到了最后变得即真实又温暖,叫他几乎舍不得离开。反而是在睁开眼睛之后要面对的那一切更让哨兵头痛。


他下楼的时候,小酒店里已经坐满了人。老板娘同苏沐橙坐在唯一一张洗的泛白的沙发上,窃窃私语。

两个人手里都拿着本书,鬼鬼祟祟的,和叶修的视线碰了下。陈果轻嗑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叶修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苏沐橙于是把手里的本子塞过去,《不早朝》三个字赫然在目。

叶修想起了某个被自己尘封了太久的画面,笑出了声。


孙哲平竟然也在。曾经的百花首席律己极严,既不喝酒也不抽烟,于是呆在这儿百无聊赖地翻起了不知是什么年代留下对古旧报纸。直到看见了叶修。

“要走了么。”他说,只是没等叶修回话,他就行椅子上跳了下来,“就算你不走,我也要来赶人的。”

“我知道。”叶修点头。

“来的时候我看了一圈,你一个全城通缉犯,打算跑着回去么?”

“向导素不能停,不然太扎眼了,开战后交通线路都会管制。排查系统扫基因,一下子就露馅了。”叶修想了想,却丝毫不以为意,“但我既然能来,当然也能回去。”


他是这话孙哲平是相信的。他们曾经是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搭档,所以孙哲平想了片刻,说:“我送送你。”

“别别别,弄的像我一定回不来一样,这么大阵仗。不是还没到那个地步么。”

他们之间的很多事情可以摊开来说。孙哲平自己经历过屏蔽网崩掉的那个瞬间,感触比叶修还要深一,于是差异着问:“你有把握?”

“喻文州承诺我一个月。”叶修轻笑,“在这一个月里,我不担心。”


这话说的太偏颇,孙哲平不得不多问一句:“就因为那劳什子的链接么。”

“你说呢?”叶修反问。

“问的蠢了点儿。”孙哲平笑了笑,他在叶修肩膀上拍了一下,“也只能信你了。”

他在一瞬间有了些许不甘,却又马上被自己赶了出去,这不是他期望的情绪。

叶修问他:“那你呢,不回去了么?“

“回去做什么。”孙哲平耸了耸肩,“那个叫什么于锋的小家伙,我看着挺好的。”


他们两人在兴欣遇到着实是个意外。

叶修本来没打算在兴欣多呆,在从苏沐秋那儿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他本来应该尽快离开,却刚好遇到了孙哲平。


他们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城镇,但即便粮食和能源可以自给自足,总还有些别的生活必需品是他们自己生产不了的。

一个像兴欣这样的地方,总要有个会往外跑的人。叫他们不至于被外界彻底的抛开,以至于孤立无援。在兴欣,那个人一直就是张佳乐。

于是就在那之后不久,几两骡车驮着各种补给,弹药,绷带消炎药,吃饱了草料的牲畜一溜小跑,滴溜溜地进了兴欣。


兴欣的人显然已经习惯了他们这位常年外出的同伴偶尔拣回的陌生人。很快的同他勾肩搭背。

叶修倒是成了最后一个与他说上话的人。

他看着孙哲平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农夫的模样,他跳下骡车,摘下草帽,同张佳乐一道把藏在草下的长枪子弹搬下来。突然间恍若隔世。

两个人对了对拳头,叶修看了一眼张佳乐,再联想孙哲平同邹远的事情,很快就明白过来。两个人多少同病相怜。

叶修感慨:“不愧是当年跟过我的。”

孙哲平斜了他一眼:“是啊,全世界最倒霉的事儿都叫你遇上了,甩也甩不掉。”


会联盟的事儿没的拖延,多呆了这一个晚上,对叶修来说已经是奢侈了。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特意绕了一趟,向苏沐秋讨来了那个通讯器。

联系方式存在通讯录里,只是一个按键的距离,而叶修却为了一条信息想半天。好不容易编辑好了,松了口气,又莫名其妙的忐忑起来。

哪知道发送中的小圆圈转了三圈,又转了三圈、然后显示了发送失败。

苏沐秋把热闹看了个够,觉得叶修盯着通讯器的样子自己可以笑一年。

“当然是一次性的啊,不然一旦被人追踪了不就惨了?”


于是叶修怅然若失。

苏沐秋不取笑他了,他安静下来,莫名其妙地明白了叶修现在的情绪:“想通了?“

叶修点头:“想通了。”

他难得多嘴解释,表情柔软温和:“我见到你了。但我还想他。”

苏沐秋故意酸他:“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个劳什子的腺体弄的、你也心不由己了。”

叶修想了想,觉得还真可能是这样,但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叶修说,他笑起来,“就算那样我也乐意。”

苏沐秋被他这句猝不及防的表白噎得说不出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觉得自己大概是要眼瞎了。“我靠?!”


他毕竟帮着兴欣打了一场大胜仗,在这里很有人气。于是走的时候半个城的人都来了,差点儿把路给堵上。

张佳乐给他们赶了一辆裸车。叶修许久没有看过这么古老的东西了,啧啧惊叹。

“我们先坐这个,我和孙哲平可以送你一程。”张佳乐拍了拍赶车的骡子,“这家伙和我搭档久了,不会迷路。倒了地方我们换辆车,我有几辆吉普,还不错的。”


叶修诧异:“这么周到?“

他是真有些诧异。联盟的事情说到底和兴欣已经没有关系了。这一群把自己圈起来的人对所有人都没有威胁,实在没必要淌这趟浑水。

“反正大孙也要送。”张佳乐耸肩:“你们都打着向导素。走在外面还没有我有经验,要吃亏的。”

他说起来理所应当,甚至带了点儿大哥罩着小弟的感觉。只是眼前的这两个人都是联盟最早的创始人,于是这个借口听起来就有点儿蹩脚了。

叶修扫了张佳乐一眼,少年脸皮薄地像纸,毫不意外的红了。于是叶修拿手肘捅了捅孙哲平。

他知道这是孙哲平本来的链接者,于是平白又添了一份好奇。

孙哲平见怪不怪地说:“随他。”

叶修于是也笑了笑:“多谢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帮我递水杯来着,问我水烫不烫,要不要凉一下。”孙哲平面无表情地说,“可能是觉得我们这群哨兵没了那些个天赋,就是个残废。”

叶修笑成了一团,问他;“那你怎么办?”

孙哲平一想到那一段时间就头疼,言简意赅地说:“把他拉下来打了一架。”

他同叶修一样,是军校毕业,即便在链接断裂之后被迫成了普通人,在搏击与枪械上也能与政府军平分秋色。

叶修收起了笑,说:“他觉得于你有愧。”

孙哲平却觉得这事情毫无道理:“有没有愧,我说的才算,我又没觉得他做错了,他担心个什么劲儿。”

他音调平平,突然说:“不过托他的福,我好像总归弄明白了阿远以前在想什么了。”


链接是真的,但感情到底不同。当时孙哲平和邹远勉励的维持的这个链接。本质上是一次迫不得已状况下的妥协,原主人和新任者都心存愧疚。于是既放不开,也守不住。

谈不上是好或者不好,更没有对错。叶修想起自己遇到的这两个人,不论是喻文州还是苏沐秋,两个人都来的毫无芥蒂、全然没有想要后悔的意思,反而透着些理直气壮的意味,叫人哭笑不得。

然而意外的是,好像偏生又这一种方式更像叶修自己。


他于是又想起了喻文州,整个人便不自觉地温和下来。远方还有是一团乱糟糟地摊子,他在骡车上颠簸着,竟然也有点儿归心似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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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完结啦,给各位么么哒❤️❤️

p.s.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19章的分隔词是为了大眼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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