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赫有时,消亡有时。

 

【叶喻108夜-第4夜】至死亡将我们分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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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西幻paro,人类叶 x 精灵喻

OOOOOOOOC


以上。

五年啦,我还是喜欢他们,给大家比心,特别给千上太太比个大的! : >


至死亡将我们分离 

Till Death Do Us Apart


【喻文州是个自由的小精灵】


(1)


亡灵之谷在世界的尽头,它被描述成不可靠近之地。

人们描述神话的时候总会这样开头:故事在很久很久之前。精灵讲故事的时候也是这样,而确实在很久很久之前,


“最开始的时候并不仅仅是人类。矿山里居住着善于囤积财富的矮人。森林中奔跑着灵敏与力量共存的兽人,而精灵居住在山间,云雾缭绕的地方。用一扇巨大的石拱门分割开仙境与人间。”

“而人类大抵是其中最独特的一个,好像本身就是矛盾,好奇与怯懦,勇敢与莽撞都各占一半。他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出城市,而当他们足够强大之后,便不再满足自己固有的领地。”

“强者征服,遭遇反抗,又进行镇压,死循环一般的命运不断重演,战火整整持续了一整个世纪。”


“于是命数降下惩戒。它大概是觉得人类太过贪婪。”


“死亡的边缘裂开了一条缝隙。混沌初成。野兽们循着本能逃离。年长的叼起尚未长出的幼崽。病弱的老者留在后面,惊慌失措地妄图将自己的性命当作献祭。”

“起初那不算什么问题。因为每个生命自出生起就在向死亡前进。它并不可怕,反而静谧又美丽。如同星光和晨曦。”

“可怕的一直是人,恐惧与怯懦,贪婪与不甘。不愿意接受终点的人。挣扎着想要回来的人。掩藏在死亡的迷雾里。亡灵就诞生了。挥舞着自己的白骨为剑。”


精灵拨弄着火堆,自然之物于他们而言都是友非敌,于是他不畏惧火焰,让它在自己的指尖跳跃,温暖他。

他的声音是山间流淌的泉水。刚出生的小狼人在火堆旁边蜷成一个柔软的球,枕着自己的尾巴,在精灵的讲述中沉沉睡去。


狼人留下来的最后一支部落生活在亡灵之谷的边缘,人类把领地扩张到最大之后,把一切非我族类的生物都视作必须要铲除的异类,而在那之前,精灵一族就已经预料到了一般,选择了西渡。

只留下这一个,裹着黑夜的斗篷。

小狼们听这故事听了无数遍,亦如他们的族人与先祖。精灵在他数千年的生命中一只守护在亡灵之谷的边缘,将过去的事情变成传说。

那精灵有个古怪的人类的名字,他把自己叫做喻文州。


精灵的声音没有停下来,他的听众陷入沉睡,他对着自己把后半部分补完: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到了连瘟疫都无法解释的地步。人类看不到死亡。他们不够敏锐。但他们总还有一样好处,愿意求助。于是最精英的那一群人一路向西而来,穿着被霜与露水打湿的斗篷。”

“那一群骑士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他带领自己的同伴征服山脉和急流,穿越满是迷雾的森林。人类的领导者勇敢无畏,只在仙都的石拱门前勒住了马匹,把这位一路同行的伙伴留在草地上,连同一路上追随着他的人一起。”

“他在自己族人中有很多名号,人们称呼他为统帅,听他调遣,为他战斗。他是无谓的战士,睿智的决策人。”


“亦有人怀疑他是个徒有其表的投机者。但那一定仅限于那些没有接触过他的人。因为当他脱下斗篷,马靴敲击在仙都的石转上的时候,所有的精灵都能看得到他。我们相信自己的感觉,而不论是疲惫,尘土,血或者汗,都遮掩不住他眼中的光芒。”


狼人的首领从树林的阴影中走出来。黄少天的动作很轻,他没打算惊扰什么,于是直到精灵说完最后一个字,几乎开始出神的时候他才慢慢走出来,说:“我小时候一直没听出来,不过你这样描述的,真是……”

……仿佛在描述自己的意中人。

他的脑海中冒出这些字句,又被自己堵了回去,一时语塞,格外无辜地眨了眨眼。


喻文州听明白了,却不反驳。他的目光在月光下柔软下来,把狼人的首领仔细地端详了片刻,然后说:“是少天么,好久不见。”


时间不对等,精灵有近乎永恒的生命。他要翻遍记忆的角落来寻找面容和名姓。即便这样也太容易遗忘。


(2)


卢瀚文成年的那一天玩儿疯了。把黄少天十几年来不断念叨地那一句“不要在落日之后踏入西方的阴影”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同一群年岁相当的同伴一起,带着初生狼崽的勇气进行这一场冒险。他们以狼型奔驰,直到血液和大脑里沸腾地温度逐渐被周边的寒冷与寂静耗尽。


族中的长辈在吓唬他们的时候总会说亡灵。但他们从没当过真,因为活着的人看不见亡灵,除非暗的精灵愿意为你照出一条路。


卢瀚文记不得碰到的第一只亡灵长什么样了。他什么也没看到,只有被黑色的雾气遮掩住影子。在幽深的山谷中他们只能感觉到寒冷,刺得他们汗毛直立。


他们不断地逃,又在慌不择路的奔逃中和同伴们失去了联系。卢瀚文记得自己听到了叫声,他分不清是谁的。但他什么也顾不上,他最后的记忆便是他踩在了一支树枝上,被绊了一个踉跄。


再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儿了。他身后靠着石壁,高极了的石壁。而天空仿佛在他的头顶合拢,比没有月亮的夜晚还要漆黑。他扬起头去,又狠狠地眨了眨眼,才发现,一个极远极小的点,透出一点微不可见的光。

卢瀚文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死亡边缘的缝隙,亡灵之谷。

小狼躲在岩石的后面,低声呜咽着舔舐伤口。不敢放松半分禁戒。

但这好难,对于他来说。而他甚至不知道时间,自他从坠落之后,到现在又过去了多久?那么还会有人来救他么?

卢瀚文有点儿不确定了。但他掉到的这个地方说不定连族里的长老也没有来过,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脑袋里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而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看不清周边,分不清危险,唯一的好处是他现在能看见那些亡灵了。它们有了身躯,即便只剩下被吞噬干净了血肉的白骨。而那些白骨却不仅仅是一种生物。卢瀚文分辨出了人类的骨骼,老虎的腿和狼的头颅,像是被人随手捡起又拼装起来的劣质品。只觉得更加诡异可怖。


可怖的生物自四面八方逐渐围拢过来,在刚成年的狼人眼底落下影阴,叫他几乎把自己埋进膝盖里,想要当一只骆驼,不去看不去想。


“又来,我说什么来着,几千年过去了,怎么就记不住呢。”一个声音叹息着说,”成了亡灵就这一点不好。“


卢瀚文抬起了头。


斗篷成了破布,掩盖住一副空掉的躯壳。卢瀚文几乎有一瞬间错将他当作同伴,直到对方从袖口探出握着长剑的白骨。

本能慢了一拍,却反噬一般更加排山倒海地向着他奔涌过来。呼吸卡在了喉咙口,卢瀚文禁不住一退再退,为自己壮胆一般地冲着他露出尖牙。

——因为他的感觉如此敏锐又直接的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比身后的那一整群还要危险。


然后他就听到了笑声。古怪的尸骨在极静之地不受控制的大笑出声,大概是真的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没威胁的恐吓了。

他笑了一会儿停了,转过身去背对着卢瀚文,小狼人混混沌沌的,这才发现了这个人的与众不同来,

他掉下来之后碰到的都是一样的生物,不像个全整的人。短了一截的手臂

而眼前的这一个不一样,全须全尾,还有着精明的意识,而他拿着剑的姿势纯熟老练,叫人移不开视线。


生命与血肉地气息在寒冷地死亡之地弥漫,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火堆一样显眼。但他身后的亡灵军团却因为这一个人,不,一具尸骸而不敢上前。

多古怪的场景!刚成年的狼人被这诡异地一幕镇住,竟连恐惧也褪去了颜色。


那一支指剑的手却在半空停住了,翻转之后撤回了常见。他除下斗篷露出空荡的头颅,又裂开嘴,似乎想要弯出一点儿笑意,只可惜这是在死亡的雾气里,就连善意都叫人可怖。

那“人”于是说:“哎,别怕啊。”

他的声音中甚至有一些慵懒地真诚。

“怪我,怪我,老是忘了自己是个死人。”

然后朝着受惊的小动物伸出手去。


卢瀚文睁大了眼睛。他突然就不再害怕了。亡灵不会这么说话,至少他一路上都没有听到过。他们可以发出声音,或许最开始的时候还是一个人。但它们一路吞噬的亡灵,于是到最后忘记自己的本源,只会用混合着不同人的音色来拼凑字句。

他还警觉着,却也能大着胆子上下打量。于是看到了那具白骨头顶的月桂王冠。


十几年听过的故事在脑海中叫嚣,刚刚成年的小狼一跃而起,毫无顾忌地拿手指戳过去,大声叫出了白骨的名字。


“叶修?!”


而那个人的身型,若是合上了血肉,或许可以称之为惊愕。


+++


“我在这儿呆了该有,几千年了吧。”

全黑的谷底燃起了一簇有蓝色的火焰。

“这里,还有意识的人是不会想要下来的。”叶修说,“极偶尔的会有一两个活物误闯进来,像你一样。“

“那个时候就能听到一点儿外面的事儿。”

他不经意的拨弄火堆,那一簇有蓝色的火焰绽放在骨堆上,也不知是烧着什么。

“国王死去了,新的国王总会再来,我们那个年代很快就消散。而对死亡的恐惧如此真实,连传说也不会留下。”


小狼人坐在那里,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通常来说来了这里,就回不去了,不管是什么。”叶修接着说,“很好判断的,你往上看。若你还能看到光,就还活着。这段时间你可以尝试,如果能出去这里,那么可能还有救。”

“但某一天你绝望了,那就没办法了,又或者你的血肉被吞噬殆尽,那你最终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或一部分。”

他用苍白的手骨指着他们周边被无形的驱逐着的亡灵。


“我以为我早该被人遗忘了。可你竟然还认识我。”

这大概真的叫叶修有些惊讶。曾经的人类统领饶有兴趣地看着它。

他转过没有五官的头骨,冲着小狼人笑了笑,又朝着外围的那一圈亡灵比划了一下:“如果你能同我说一说你怎么认识我的,我就可以帮你挡一挡外面这一群。”

“哎,虽然是注定会失败的事情,但我还可以陪你试一试。怎么样,挺划算的。”


卢瀚文小声说:“有一个精灵…”

叶修他看着卢瀚文,平静又温和的说:“但精灵一族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西去了吧。“

曾经的人类统领在问话的时候还带着威严,让人生出畏惧。

“只有那一个!”小狼人强调着,“整个大陆上也就剩下那一个了。而且他说他就守在这里,哪儿都不回去。”


叶修沉默了片刻。

“明白了,你说的那个精灵是不是索克萨尔?”他停了片刻,又笑了起来,“又或是,喻文州?”


(3)


灵魂是神奇的造物。你不知道他们来自何处,亦不知晓他们将归向何方。

黄少天同喻文州一道,他跑得极快,在所有以敏锐著称地野兽中亦是翘楚。但喻文州还可以跟得上,轻盈地像一阵风。


“小卢他们跑过了界。所以族里的长老遣我来问一问…”黄少天说,声音冷静又低落,“不知道他们究竟跑了多远,有几个已经找到了,没活下来。大家没敢再往下走,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亡灵们都喧闹起来了。所以折损也不算小。”

“如果太危险的话,也只能算了。长老们的意思是。不能因为那几个孩子再把更多的人搭进去,我得下这个决定。”

他偷偷瞄了一眼喻文州,忧心忡忡:“但卢瀚文你还记得么?他昨天刚刚成年,还有一群小孩子,都是刚成年不久的。”


喻文州不曾抬头,黄少天却能想象到他的表情,精灵有一双纯黑的瞳孔,可以将一切都看得很透彻,于是他那一点小伎俩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他们有很久不曾见过了,但在黄少天成年之前,也曾是在火堆旁听故事的那一群狼崽之一,精灵替他们养育幼仔,用自己的经验与学识教育它们,用自己的天赋保护它们。而这一份契约,只能到成年之前。

喻文州一直没有变过,千年之前,千年之后。时间不曾改变他的容貌,声音,甚至神态。黄少天今天看到他的时候,甚至有一个瞬间觉得自己穿越了时空。

而这一种凝固的永恒本身就是震慑。或许就是原因了。黄少天想,你无法对着这样一个人说谎,或者施展诡计。于是狼人的统帅收敛起神色,摒弃掉所有的狡黠与伪装,对精灵说:

“请您,至少试一试。”


他几乎想要用祈愿的方式跪拜,而风代替精灵将他扶起,精灵将他的情绪尽收眼底,却不点破,只是说:“我记得的。”

风环绕着他,对他轻声低喃。

“它们也记得他。”


他们这一族就是这样的天赋,联系着自然界的一切,旁人羡慕不来。

森林的精灵听得懂树木的言语,海洋的精灵在水里依然可以呼吸。而喻文州所属的这一支还要特别一些。他们数量稀少,又强大又古怪,把一切阴影和静谧都藏进了他们的眼瞳里,于是成了最沉寂的深潭。

喻文州在那时候还被叫做索克萨尔,是一个安静又古怪的精灵。他在自己的族人中不经常说话,又畏光得厉害,所以总是巨大的兜帽遮盖住他的面容。精灵中不存在恐惧,他们用一种近乎喜爱的目光看着世间的一切,一视同仁地看着好与坏,善与恶,生于死。

所以大家看着他只会叹气,然后说:“多可惜啊,你有那么美丽的一双眼睛。”


和精灵比起来,一切的生命,都显得自私又残酷。他们因未知而恐惧,因无能而怯懦,又因无法掌控的野心而备受折磨。

喻文州的目光在黄少天的身上盘桓片刻,仿佛透过他看到了许久之前的时光。

——也因明知结局,却还愿意踏入深渊的勇气而熠熠生辉。



(4)



全黑的谷底燃着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小狼人坐在那里,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亡灵之主最后念出的那个名字让小狼人的眼睛亮了起来,拼命点着头,又争辩:“我们也觉得这个名字不像个精灵,但…啊,你要是见过他就好了,不可能认错的。”


“可不是嘛。”叶修说,他摆摆手,“没事儿,你说这个,我信的。”

“你们那个精灵,文州啊,就,曾经也是个小毛孩儿,哎不对,怎么说也算是个小毛精,像你一样。名字也很唬人,叫什么索克萨尔。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了。”

“我?我那时候大概也这么大吧。不是说现在的年纪哈,我死的时候不过30出头。”


他看见卢瀚文睁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觉得颇为有趣,

“那时候的我可和现在不一样,”他故意说,“至少没这么啰嗦。”


+++


该怎么说呢?

那时候他们被亡灵军团逼得几乎走投无路,只能去向精灵求助。

跋涉千里而来的人类的统领向精灵一族求助,巧言说出他曾在某一部褪色的古籍里翻到的词句:“在连月光也无法照耀的影子里,在火山的熔岩也无法温暖的土地的最深处,沉默地生活着的,名为暗的精灵。”

睿智者于是眯起狭长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类,径直看穿了他所有的意图,于是安静地对他摇头:“我们不站在任何一方那边,不论是人类,或者亡灵。”


人类轻松地回应他,又坦言并未携带任何可供谈判的筹码。他一路上看到了无数好奇与探究。他们拥有财富,权利与军队,在精灵面前都毫无用处。而筹码本身,本就和精灵格格不入。

他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剑,举至胸口,说:“我持希望而来,将未来交予命运。”


而盛大的占卜之后,被精灵中的睿智者带来的,就是索克萨尔。一个年幼的,有着潭水一样沉静眼瞳的精灵。


“我不是不相信您。”人类的统帅绕着精灵走了一圈,长靴在干净得过了头的地面上敲击出声响,叶修把精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颇为无奈地转过头去,对精灵中的睿智者说,“无意冒犯,但他看上去……还是个孩子。”

精灵的尖耳朵不自觉的抖了抖。他有一双不同于族人的黑色眼瞳,在这一点上竟然和眼前的这一位异常相似。

人类的统帅仔细地端详他,然后后退了一步,说:“我后悔了。”


年幼的精灵因人类眼中的些许担忧被激起一点难得的好胜心,于是抿起嘴唇,小心的思索该如何答复。

“我想您保证,我完全是个合格的精灵。”他最后说,脱下斗篷用纯黑的眼瞳看着面前的人类,“我能看见死亡。我将你的对手带到你们面前。”

那双眼睛叫人想到夜晚。惹得叶修好奇:“哪怕那正是你赖以存在的本源,你的来意与归处?”

“我无法反抗命运,而它从中选择了我。”少年说。过分地轻巧无畏。直到接触了人类的目光,才又生出些许的惊慌失措。


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失败了。因为人类轻笑着,从他的肩头拾起长发亲吻。

“你从未见过战争。”他轻声下了判断,“你亦不畏惧死亡,却是因为你并未活过,爱过,挣扎过。”

“并非勇敢无畏。”他叹息,“只是无所期盼,无所追溯。”

他看见精灵过大的斗篷下呼啸的风。收敛了神色,透出些许无可奈何的怜悯。

而年轻的精灵对此无知无觉。他那时只是几乎以为自己要失败了。


然而叶修在他面前单膝而跪,意外慎重地看着他:“我该许诺你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你的协助。让我们看见,让我们知晓,让我们知道向何处挥剑。”人类的统帅无奈地轻叹,“我们无法对未知的敌人生出勇气。”


精灵接过叶修手里的长剑,翻转过来,轻搭在人类的肩头、他的目光中有某种古怪的,恶作剧似的细小涟漪。

“许诺我你的陪伴。”他俯下身,用精灵的语言在他的耳畔低语,“承诺我永恒。”


“这可太困难了。”叶修笑起来,他看向年幼地精灵,用一种好奇的神色重新注视着精灵,坦荡地如同一阵风。

“我许诺你我在太阳下的每一个瞬时,也许诺你月光与梦境。我听闻你们与亡灵交谈,那么如果我终将归于沉寂,可否让你称心如意?”


(5)


喻文州到来的时候,云朵遮住了月亮。把最后一丝的光亮都禁锢进了寂静里。他轻声吟唱出咒语,于是自己成了一盏幽暗的孤灯。


世界呈现出另一番模样。他叫死亡显现出真实,萦绕着的黑雾散开了,露出一具具空洞的,尚未腐朽的尸骸。他们的面孔上还能看出干瘪的形状,浑浊的眼球无神的睁着,径直看着周边的所有,带着某种浑沌又残忍的天真。


还没有真正沉没入亡灵之谷的人对血肉的渴望还没有那么强大。他们中甚至有一些可以保留些许神志,会回应他们曾被赐予的姓名。


而在过不久,他们会成为饿极了的野兽,撕咬自己身上枯萎的血肉,自相啃食,直至越陷越深。


狼人们都停住了,他们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敬畏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又在难以抑制的恐惧面前谨慎不前。


何曾相似。喻文州想。


狼人在这一片地域生存至今,多少还保存着敬畏,但他头一次在人类面前暴露这个世界的时候,却是另一番景象。他看见一大群一大群的人露出惊慌至极的神色,然后抓住所能抓到的一切武器,冲向那些无知无觉的尸骨。

这让喻文州大吃一惊。他下意识的想要去阻止,又为自己打开了这个世界而莫名愧疚,在他眼中,亡灵与人,与森林中的树木与流水都一样可贵。

那也是精灵的思维方式。


叶修叹息着,用一种近乎于拥抱的姿态禁锢了他。让他挣脱不掉。

而人类的胸口贴住他的后背,寸寸贴合着,温度也从那里蔓延过来,叫精灵再不能忽视那颗正在跳动的炽热的心。


“他们在害怕。”叶修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害怕什么?”精灵问。


“生。”


人类的手臂交叉在他胸口,用足了力气将他整个人禁锢。他们的双手交握着,人类呼吸的气息与声响萦绕在精灵的耳边,于是他一句话也问不出口,说不清是什么让他的世界天旋地转。


眼前的场景如同炼狱。而在精灵眼中没有善和恶的区别。精灵的敏捷恰好也来自于此,他们有一颗比灰尘还有轻盈的心,高高地漂浮在空中,既不理解亡灵的欲念也不明白人类的恐惧。


“你们想方设法避免死亡,却为此剥夺别人存在的资格。”精灵低声说,他抬起的纯黑色眼瞳里半是不解半是好奇,不论哪一种都冷静地残忍。


“这就是我们。”叶修说,他枕着精灵的肩膀,又收紧手臂把那个异常敏捷的小家伙锁的更紧一些。他的声音透过骨骼的共鸣直接响在了精灵的胸腔,与心跳共鸣。

人类的统领禁锢着风一样的精灵。而精灵却在听着人群中爆发出的惊呼,听出混合着恐惧和决绝的杀意,慢慢安静下来。

“我还是不能理解。”他最后闷闷地说,诚恳的如同一个好学的学生。

人类的笑声来的很快。叶修慢慢松开了禁锢,却又伸出手在他的黑发上揉了一把。

“总能明白的。”他说,“我记得你在精灵里叫索克萨尔是不是?换一个吧。它太显眼了。”


+++


有风。

呼啸着,自过去而来,也自结局而来。


风带来的言语里合着一种森冷的寒意。精灵收起回忆,侧耳细听。

狼人的长老们聚在一处窃窃私语。黄少天朝着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着喻文州,忧心忡忡。

不知过了多久,喻文州朝他们走过来;“他在亡灵之谷里,掉下去了。还活着,但也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

轻微的抽泣在他周边响起,绝望与周围蔓延的雾气合二为一,他们多半是知道的如果坠落进亡灵之谷,那么大抵是没救了。

黄少天微微皱眉,他踌躇了片刻,狠了狠心,转身面对他的部族下了命令:“走吧。”


他们都没有一丝怀疑。不担心精灵或许会欺骗他们,又或是害怕麻烦,干脆置之不理。这样的信任叫喻文州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然后伸手按住黄少天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


“不必。”精灵说,“有人正把他送过来。”

他的目光顿了顿,补充着:“一个亡灵。”

他朝前走,慢慢把斗篷解开了,里面的衣服竟然是一套款式古老的短衣,不同于精灵一般的服饰,利落又干脆。而的眼瞳中凝结着某种黄少天不熟悉的寒意,叫狼人的首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几千年前也有一次。一个死去的人若回到这个世界,它经历过千百年时光,只抱着这一个目的,一个念想。一旦成功了,或许就再也没有什么阻止。”

精灵俯下身去,拔出了一把插在亡灵之谷边缘的长剑。


“后退吧。诸位。”他的眉梢有冰冷的血与铁的气息,这就不像个精灵了。他轻声叹息,低语,“也许我为此而来。”



(6)


他们走了有一段时间了。头顶的光从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点慢慢扩大,这会儿已经有一个月亮的大小,还不是满月,却也足够明亮。

这是一支庞大又古怪的队伍。小狼人是领路者,亡灵之主在他的身后,悠悠闲闲地做一道屏障。卢瀚文偶尔再看后面那一群,亡灵们跟着他们,亦步亦趋,在卢瀚文的注视下咧着碎了一半的头骨。


但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因为靠的太近的都会被叶修斩碎,他的剑又快又凌厉,毫不心软。


卢瀚文犹豫了一下,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便去问叶修:“他们好像都想上去。“

“当然,上面是生。”

“生是什么?”

“光,火,生命,温度。”叶修说,重复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是这里的这群东西曾经有过,却丢掉了,也永远不会再有的一切。”

刚刚成年的孩子想起了家,火堆和柔软的草丛,鼻子一酸,又低下头,把眼泪抹在手背上。


叶修于是笑了起来:“你看,所以得赶快儿送你出去,你这才来一会儿,已经在难过了。而你身后的这一群,在这儿都呆了几千年了。”


卢瀚文于是惊喜起来:“真的?”

他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你刚才不是说,哎……你真能把我送上去么?”

“这不是正往上走么?急什么。”

“可…”卢瀚文犹豫着。头顶的光也月亮一般遥不可及。

“年轻人嘿。”叶修板起脸来教训他,“生和死之间多大差别,还不清楚么?”

“那我再和你说说,你看我厉害不?但即使我都厉害成这副样子了,要上去还不是得自己爬,你别看我现在还好,说不上来什么时候就碎成一地了,像它们一样。”


他的声音暗淡下来,变得又轻又缓,近乎低喃:“哪儿有那么容易,”


+++


叶修在犹豫,因为这条路看起来对他同样充满危险。但他还是这么做了,那总该有个原因。

如果在这里的不是卢瀚文,而是比他更年长,更具经验的同伴。很多问题在最开始就会被抛出来,因为它们看上去那么可疑,那样的,没办法自圆其说。


但即便是卢瀚文,也总会想起来的。这个孩子聪明又伶俐,不久就会想起眼前这个是个几乎可以被称为邪恶的,亡灵之主。

叶修不想给它这个机会,于是只能哄着他,同他说:“哎,我来和你讲个故事吧,就那时候,我把文州骗到这儿来之后的事儿。”


小狼人不会问这些。叶修却也没给自己这个机会去费心琢磨。他自己或许也不那么清楚。只是不愿意去想,便用那些沉淀在脑海里,无处可说的往事填满空档,


“那时候局势已经挺紧张的了……这部分文州估计也不知道,他那会儿刚来,什么都还不懂。”


“危险倒是没什么,尤其是对我来说。”

“文州站在的地方就是休战区,亡灵被精灵束缚着,不会攻击,也不会反抗。精灵与自然之间有契约,所有与暗与死亡相关的一切都不会与一个暗精灵为敌。”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他在,我可能已经死过无数回了。”

“他一般离得很远。因为血和死亡也会让他难过,不仅仅是我们这一方的。他是精灵,所以一视同仁的看待亡灵和人类。”


“我想至少有一段时间,他是后悔了。”

“我那段时间紧张的不行,恨不得一天24小时看着他,就怕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就走了。”

“没必要,其实。我知道的,都是无用功,那是个精灵,风一样的精灵,要是他真的想走,谁也是拦不住的。”

亡灵之主长叹。

“但他没有,一直留到了最后,大概是因为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路变得越来越难。

他们的位置也变了。叶修开始走在卢瀚文的前面,替他挡住迎面而来的风。

卢瀚文突然意识到,叶修所说的碎了一地或许是真的。风是可以叫人粉身碎骨的。因为它凌烈又尖锐,像一把可以划破他们血肉的利刃。也因为它厚重又深沉,是一座可以拦住他们脚步的山峦。

亡灵之主的斗篷被吹的猎猎作响。而叶修只剩下骨架的躯壳没有半分缓冲的能力。每一刀都在上面刻下无法修复的伤痕。

唯有他头顶的月桂王冠还如同活着一般,甚至古怪地闪现出一点光芒来,在这个满是死亡的世界里如此鲜明。


头顶的光点又大了一圈,几乎可以刺痛人的眼睛了。

小孩子的瞳孔收紧了,经不住想要流泪,又或是大喊。


叶修的思绪飘散开,他没顾的上卢瀚文,自顾自地继续着。


“我们僵持了三年。”亡灵的统治者用他斩断的亡灵的骨骼升起青黛色的幽暗火焰。这些以怨念为燃料的火在风中也安分的燃烧着,给他们照亮了一条带着诅咒的路,他仰起头,“开了很多会,打了很多仗,才越发的觉得,在这场无休止的战争里,我们没有胜算。”


卢瀚文跟在他旁边,不敢离得太远,他一直支棱着耳朵,终于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每一个死去的同伴都会成为亡灵的一部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大都是在不甘中被夺去生命,不愿安稳的死去。不止一个人想到了,却没有人敢戳破着一层玻璃纸。”

“但有一天,我们中的一个,在战斗中辨认出了自己的兄弟。”

他拿空洞的眼眶看了一眼卢瀚文,不确定这个孩子能听懂多少。

”于是问题就来了。亡灵想要生,超过其余所有,意识在那一刻毫无作用。那位可怜的战士,他的兄弟没有认出他来,用一把白骨磨成的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们也想要报复,或者按文州的说法,他们不愿意教世界忘了他们。即便成了这个怪物一般的形象,即便用的是最极端的方法,也还要大叫着’看到啊,记住我吧’。”


“就像我们身后的那些么?”卢瀚文问。


越往上越困难。起先只是风。后来却又多了些别的。叶修头一次见到那些细小的,鬼火一样四处飞散的魂魄碎片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他们每一个都曾试图走上去,摔散了,再下来,支离破碎。于是几个融合在了一块,原本的念头就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共同的目的,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也要再试一次。”

“很少有能上去的,近千年来都没有了。上去了的都成了灾祸,文州同你说过吧?几千年前的那一次,起因就是这个,”


他的话音未落,细小的游魂突然变了模样,有意识一般,狰狞地向他们扑过来。但它是在算不得威胁,被亡灵之主一把揪住,毫无怜悯地捏碎在掌心。


“但其实谁都不知道会怎么样。还能活么,多半是不能的,就算活了又怎么样呢?那么多亡灵搅合在一处,分的清谁是谁么。”


叶修絮叨了一路。他太长时间没说话了,融合成怪物的亡灵听不懂他的言语,几千年的孤独最容易叫人发疯。

但他说完这些之后却又停了下来。


“我本来也是这么觉得的。”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嘶哑难听,“我自己放弃了活着来到这里。我的同伴,臣民在千年之前都已经死去。但这些我早就知道,也接受了。”


“还有什么可以诱惑的了我?“


“我本来也是这么觉得的。”


黑色的幽魂一样的东西越来越多,叶修把长剑平举,于是每个撞击而来的散碎魂魄都被他搅碎在咆哮的风里。

他好像开始变得比卢瀚文还要焦急,越走越快,小狼人跟在他身后,几乎要跑起来,却还赶不上他的脚步。

但亡灵看不见头顶的光,所以时不时地问小狼人:“还有多久?”

叶修看着前面的路,绵延着,迷宫一般。每一步似乎都有玄机,他站在原地,脚踩着一条旁人都看不到的线。

一线的地狱天堂。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古怪,似乎哽咽住了,又问卢瀚文:“还有多久。”


卢瀚文没有怀疑什么。他其实已经可以看到出口了,在光他的眼瞳里越放越大,不由得惊喜地惊呼出声。他于是也不在意叶修的回答,转而扯着亡灵之主的一角,兴奋地催促。


叶修的身影却顿住了。他不自觉的僵硬着,茫然地抬着头,似乎在看那个他本来永远也不应该再看到的世界。



(7)


是古老的世界,他还活着时的模样。他那时候方才从精灵那里回来,骑着一匹刚刚吃饱了草料的马驹,双臂之间拥着一个什么都不懂,宛如新生子的精灵。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他几乎看不清喻文州的容貌。


据说一个人在成为亡灵的时候,回回忆起自己最好的一段岁月。就好像是刻意去提醒它们,又好像是在诱惑它们。


看哪,你们失去了什么?


但叶修不怕这些,他把这一切想的很清楚,所以在这么长久之后还能保持清醒,他甚至是期待的,想要张开手臂拥抱这一场美梦,再不可能更真实,恍若昨日重现那样,让他再回忆起那三年。

那个在漫长的近乎永恒的时光里,本该是微不足道的一段时间。


他握着精灵的手臂许下的誓言真心实意。连带着之后所有的时光一起,


精灵是睿智的同伴,他带回来的这一只尤其出众。喻文州心情好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走的很快,远远地把他们甩开一截。而偷懒的时候,就同叶修分享同一匹年轻的马驹,钻进他握着缰绳的手臂之间,贴着他的胸口同他说话。


他们交换各自的历史,也聊哲学与诗歌。喻文州听不懂他们争斗的理由,于是叶修把所有阴谋与权衡都略去不言,转过头去讲赞颂英雄的史诗。他用被经年的风霜浸透的沙哑的嗓音给他哼唱某些段落,节奏与曲调都很糟糕,于是毫不意外的被教导了音律。


而喻文州会同他说亡灵之谷,说生与死的一线,说谷底的亡灵和永不停歇的,关于逃往生的尝试。

“没有人成功过。“精灵说,满是好奇与憧憬,“预言说,从死亡归来的流浪者会获得生机,却也带来毁灭,但直到这一次没有谁成功过。”

“所以我们也很惊奇,风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毫无芥蒂地和叶修感叹。

“所有同伴都跑出去了,我们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死亡。草木也畏惧它,沉默退避。那亡灵就像一个国王……像你一样。”

“太厉害了,你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永远无法想象——”

叶修捂住了他的嘴,将剩下的言语扼杀在发声之前。人类的统领在那双惊愕的黑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恐惧,更不用说他的心跳声,那么快。

他不敢想这段话若是喻文州被旁人听到了会是什么后果。他们会怨恨他,畏惧他,憎恶他,忘记这只精灵对整个“人”都不存在责任,亦不记得他带来的帮助。


多么可怕!

叶修难得严厉地训斥喻文州,过后又用斗篷把他紧紧包裹。人类的统领心惊胆战,唯恐他们,自己的同伴,在杀死自己的对手,又或者被白骨所吞噬之前,就会先将喻文州架上火刑架,像被记载在历史里的那些一样。

因为精灵曾纵容这一切,叫他们看见恐惧,却又冷眼旁观。


他带着一个精灵回到自己的队伍里,而这个以暗为标志的精灵祝福与诅咒都占一半,天生就叫人敬畏,于是他成了半个监管人。花了不小的精力将喻文州和他自己的同伴分割开来。有人指责他想独占神迹。叶修懒得解释。他忙着翻阅典籍,在边角的笔记里伪造出注解,填上名为亡灵的山谷,填上喻文州提到过的预言,装作自己的发现。

他匆匆忙忙地抱着这份虚假的希望,沾染了满脸的灰尘。

于是第一次,他们有了一条路,会议上的人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中寻找建议。

“亡灵不攻击精灵。”他的副手说,战战兢兢的瞄着叶修的脸色,“如果…如果他愿意……”

如果他愿意充当刺客,悄无声息地靠近,完成一场惊天动地地刺杀。

“在他们没有拿着刀剑的时候。”人类的统领深思熟虑地打断了他,然后装模作样的叹息,再不走心地作出承诺,“我会试一试。”


他走出会议时的时候,喻文州正在在门口,指尖绕着一缕清风,显然他神奇的同伴已经诚实地告诉了他一切。

“我甚至连剑也握不住。”他赌气说,“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会去尝试么?”叶修好奇起来。

而精灵在长久的沉默中摇头,却又歪着脑袋,小心的看着叶修的眼睛,惴惴不安。

叶修笑了起来,揉乱他的头发,有把精灵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那对小巧的,格外精灵的尖耳朵,

“我亦不愿这么做。叫你去对抗自己本身。”他俯下身在喻文州的耳边轻声说,“那会是我的责任。”


然后他看着精灵仿佛被烙烫了一般推开了他,几乎是慌不择路的转身离去。他也不去追,留在原地,眷恋指尖残留的温度。


副手还抱着希望,但叶修知道答案,他甚至觉得喻文州也明白他在想什么。因为他的精灵一直都那么聪明。

但他最后确实去找喻文州了,只是不是为了这些,仅仅是因为,他得找到他。

精灵不在乎战争的输赢。他不会握剑,更不懂得杀戮。他用欣赏的神色看这世界上的一切,不论好的坏的。但喻文州又有些许但不同,在这段不长的时间中已经学会了如何顺着人类的思维猜他们的想法,也会担忧地看着他,替他抹掉脸上的尘土。

但这一切都不妨碍喻文州呆在叶修身边。在大部分时间内。而剩下的时候喻文州也并不和大部队一起,血与污都离他很远。他坐在树稍,听风和云说话,看从很远的地方朝他一点一点走过来的叶修。

这些叶修都知道。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天生就知道去哪儿找喻文州,他总能找到他。所以这从来不是个问题。


但那一天总归是不同的。它就该不一样。

叶修还记得那一天。精灵折下月桂树的枝条编织成王冠,再轻轻巧巧地从树梢落下来,把它戴在人类统领的发间。


一片叶子落在了他的鼻翼,惹得他打了个喷嚏,又叫精灵生出了些笑意。叶修有点儿无奈:“…这么无聊?”

“有时候你跑得太快啦,”喻文州说,万分无辜地摊开手,“这样我找你比较方便。”


他把这一切做的太自然,或许他曾经看过人类的女孩子这么做。但叶修觉得,眼前这个精灵并未深究其中的含义。

但这也不妨碍他误解。叶修想着,而这个想法已然变得危险,他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呢,我为什么不能爱上一只精灵?

人类于是偏过身子,在精灵的尖耳朵上落下亲吻。一点点的沿着苍白的皮肤吻了下去,他感觉到对方的颤栗,于是干脆伸手将其圈住。


于是火焰从他的手心燃烧起来。它吞噬过他的血肉和骨骼,但它更可能早就在他的心口埋下一粒种子,缓慢的生长着,在一刻开出了一朵转瞬即逝的花。


而喻文州还在叫他的名字,气息落在他的面颊上,喊他的名字。

叶修?

叶修。


+++


叶修知道自己被蛊惑了。

因为这样的情景本来只会出现在他的梦里。短暂的,从不停留的梦境。

这样的梦境是不可能长久的。它们只会在沼泽中出现,伪装自己吞噬掉过往的猎物。


而他迷迷糊糊地被从梦中叫醒,竟然还是一句不知是真是幻的呼唤。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叫他:“叶修。”

那声音很熟悉,却又不同,听起来又冷静又淡漠,像在春天从刚刚解冻的河水中摸索出的蚌,含着一颗拇指粒大小的珍珠。


珍珠落在他的心里,搅浑了一滩净水,却给了他片刻的清明。

叶修恍恍惚惚地苦笑起来,对自己叹气:托大了。然后借着最后的清明将身边的小狼人向着他的族人推过去。


生是一个很广泛的概念。叶修一直都知道。既包括活着这样的本能,还同时囊括了与之有关的一切,感情,尤其来说,所爱所念。


然后呢,下面要怎么办呢?叶修浑浑噩噩,朝那个声音的方式伸出手去,像他很久之前做的那样,像他一直期望的那样。


他的手里也有一把白骨做成的长剑。



(8)


卢瀚文被黄少天一把抢了回去,藏在了身后,他们整个族群一致对外,对着把同伴送出陷阱的人露出了獠牙。

亡灵的王者感受到了,裂开没有舌头的骨骼,古怪地冲他们笑了一下。

他的长袍带起雾气,随着他的动作飞舞。但柔软的布料里也藏着死亡,叫淹没在其中的生物迅速枯萎,无论是草木或是来不及逃跑的蜘蛛。


“等等!”卢瀚文慌张地叫了起来,几乎要从黄少天的双手中挣脱出去,“等等啊,那是,那是……!”

他踯躅不前,因为他看着那句空荡白骨,突然又觉得陌生了起来。


“叶修。”喻文州补全了他的话,平静得令人心惊。他手中的长剑鸣叫着,“但他也已经不在了。”

成为亡灵的人类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光。如同他的所有先驱者一样,被驱使着,地面的风和云朵,血肉与魂魄。


喻文州用长剑劈开一道界限,将自己庇护的狼族与亡灵的隔开,然后冲进那一片雾气,


“你为什么…要来呢。”

精灵低语着,时间却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成为白骨并不会消减对手的力量与技巧。唯一的优势只不过是在对方失去了神智。


而我要如何与你为敌?

精灵茫然的想,他的动作是一种本能,用上千年的时光被他烙进骨血。

他的面前是一具尸骸,“叶修”这个魂魄在他跨越生和死的界限时已经消失了。喻文州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

是他自己还走不出来。眼瞳中映照出曾经,呼吸里记录着过往。喻文州从一具没有意识的白骨中看得到曾经的人,让精灵在那一刹那甚至握不住手中的长剑。


是什么束缚着他?是什么激励着他?又是什么诱惑着他。


曾经的人类统领无所顾忌。叶修是整个大陆上最厉害的那一个,技巧,力量或是套路。喻文州现在所掌握的一切技巧都源于他曾经的示范和只言片语。

“你这么厉害。”他笑起来,然后喻文州发现即使在这个时刻,他还为此而感到骄傲。


+++


叶修一直都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他的技能,他的力量,他的胆识。很多时候他仅仅是站在那儿,就能叫人感到压迫。

也正因为这个,只有他会想到那样的主意。


人类的统帅想出可以被称之为疯狂计划。不仅仅只是为了当前的困境,因为亡灵是一群未经驯服的野兽,而约束他们,并不只有碾碎这一条字面上的出路。

“我们没办法消灭亡灵。”叶修在会议上同他的同伴说,“他们现在有一个领袖,那么我们消灭他,成为那个领袖。”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问:“好是好,只是是不是太孤注一掷了?”

然后又忧心忡忡:“这么大的事儿,叫谁去呢?”

叶修就笑了:“这话说的,还有别的人选么,除了我之外。”


这些话他都没有同喻文州说过。他把整个计划都瞒的很严。喻文州后来想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多,因为狡猾又多虑的人类甚至和风都打了个商量,于是风也沉默下来。


要怎么说?是赞扬或是鄙夷,还是直接告诉喻文州,这个人类打算冲进亡灵之谷,坚信自己在被吞噬干净之前就能够杀死作为罪魁祸首的那一个,又或者坚信自己即便只剩下骨架,也还能做一个人?


喻文州在很久之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时候他被困在荆棘编织的牢笼里。而那术法甚至还是喻文州自己教给叶修的。

他被安安全全的留在那儿,无事可干。没有人来找他,所有人都默认了除了叶修,谁都找不到他。


精灵不着急。他甚至花了时间去查看那些荆棘,看他们强度和纹路。


只心中萦绕着挥散不去的阴影,于是呼吸变得沉甸甸的,精灵茫然的按着胸口,不知道这样的异常是出自上天的惩戒,还是这具躯体本身。他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只是往日打发时间的法子突然都失去了功效。他的脑海里好像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还是叶修。


但他还没来的及把关于叶修的想法拼凑出了个大概。荆棘牢笼自己散开了。

他的脑海中炸开成一片空白,突然就什么都不能去想了。

——施术者如果死去了,那么他布下的术法自然会失去效果。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只有一个方向,但他在那个方向什么也看不到。连他送出去的那顶月桂王冠都失去了踪影。

喻文州觉得自己的心慌乱成一团解不开的麻线,他带着这些数不清道不明的心绪,脚步越来越沉。


自然是来不及了。他甚至没有赶上最后的时刻。他走一路心里沉一路,旁边议论的言语被风送进耳朵里。


流言传递在风里。


“他不会死去的!”孩童哭喊着。

“他冲进去了,和一群视死如归的勇士一起,没有人回来。”女人们说。将哭泣的少年们搂在怀里。

“也没有人见到他的尸骨!”

“我们进不去的,也看不到,死亡遍地都是,我们什么也看不到的。”

男人们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精灵呢,为什么那该死的精灵不在那里?我们什么也看不到!”


………


最后,拄着拐杖的老人们悲伤地说。

“精灵抛弃了我们。”


喻文州紧紧抿着嘴唇。他的嘴唇苍白成雪和雾的颜色。

理智和本能都告诉了他答案,但他还是非要自己去看。

于是他一个人走进漫天的黑色雾气中。越走越远。


没人试图阻止他。被叶修所保护的人轻声啜泣着,悼念他们的领袖,没有空在意突然出现的,幽灵一样的精灵。

但精灵带来了另一个世界,白骨在雾气中显示出原本的模样,像失去了牧羊人的羊群一样,露出了一瞬间的茫然失措。于是人们自发地跟上去。

喻文州走的比所有人都要靠前,被斗篷裹住的躯体摇摇欲坠。


尚未消亡的亡灵失去了首领,杂乱无章,却又在不久之后顺着血肉的气息围拢过来,浑浑噩噩。于是勇士们冲在最外层,愤怒的吼叫着冲他们挥动刀剑。


叶修的剑落在亡灵之谷的边缘。他们的面前是看不见底的深渊,长剑被深深插进地面,钢铁镌刻出一道碑文。


亡灵之谷里是不会有声音的,那是连风也无法到达的地方,是连还活着的精灵也无法到达的地方。生死一线。

喻文州的眼前还有着残影。是曾经的那个亡灵之主用白骨洞穿了人类的胸膛,血溅了出来。也让人类在那一刻看清了对手的模样,于是叶修笑起来。精准的卡住了对方细极了的手腕,拉着他一起往最黑暗的地方倒下去。

那个时候他已经被命运判定了死亡,所以喻文州才能看得到那一幕。他看见叶修的眼睛里闪着光,灵动得像星辰。


“它掉下去了。”喻文州喃喃地对自己说。他伏下身体,去看那坐深谷。但即使是他也看不到什么,“你也一样。”


“你已经几乎统治了整个陆地,现在还妄图统治死亡。“他停顿了片刻,恍恍惚惚地说,”听起来像个疯子。”

风在他空掉的胸腔里呼啸着回响。

填满它。喻文州对自己说,做点儿什么。

他拔出被叶修丢下的长剑,用精灵的语言念出了诅咒。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没入黑暗的影子,叫他绝望,甚至生出了恨意。

于是亡灵与黑暗都开始颤抖。他们从前从未将他认作敌人,但如今他手里拿着染血的长剑,于是便又毫不迟疑地向他冲撞过来。

那么,都消失吧。

喻文州不在乎地想着,他手中握着长剑,那样炽热,那样沉重。



+++


他的思绪在那之后的几千年总会回到那个时候。亦可能是他在千百年的时间里百无聊赖。

喻文州想,叶修大概是觉得,他是不会答应的。喻文州觉得他想错了,因为他当时分明不会干预什么,成功也好,失败也好。他一直都是个旁观者。

而又过了好多个一百年。他恍然明白过来。或许是因为叶修知道他当时会同意,又未卜先知般的预料到,他在很多年后,从某个如同混沌初开的时刻开始,他也一定会后悔。


因为那个人,唉,因为叶修啊,是个多厉害的人。他可能从头至尾都不曾想过自己生还的可能性。甚至比那个还要残忍一些。他想自己成为亡灵的主宰,那么他便一定要将自己清醒地埋葬。


“期盼与希冀都是没有过错的。他们又为什么不能追求?”精灵这么想着,把长剑丢在一旁。他想起自己曾经用这一句话诘问叶修。而后者简单的告诉他,“没错。”

那个人又说:“但你为一切付出代价,所以要仔细思量,在天枰的两端比较筹码,然后问问自己,值得么?”


“那你的答案呢?”


在过了这么久之后,在几千年都已经流水一般滑过指缝的时候。你为什么突然决定要试着一次?

当你遇到了卢瀚文的时候,你发现了什么,那诱惑你回到这里的,必不是财富与名誉,亦不是力量和野心,那你所求的…


喻文州的动作停滞了,仿佛被自己脑海中的念头惊吓着一般。

“会是我么?”


(9)


精灵们在决定西渡的时候,托迁徙的候鸟给喻文州带来了信签。

他把随身带行李达成一个简单的包裹就出发了。曾属于叶修的马驹在更早之前走到了它的尽头。在人们给它的主人建起的那座石碑旁永久沉睡。没有马,喻文州便徒步前行,他花了比平时多好几倍多时间。


他的同伴们建了一艘大极了的船,装得下整个城市。他们在海岸边聚集起来,带着自己的伴侣和孩子。

但船拒绝了他,在他踏上的那一刻吱嘎作响。他退到很远,因为身上钢铁和血液的腥气吓到了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孩子。


你回不去了,他的同伴悲伤的看着他。


那么……就留下吧。


喻文州并不怎么后悔。他看着巨大的船扬起了帆,遮天蔽日一般。风的精灵们指挥着它朝落日前行,如同指挥家指挥着它的乐队一样轻盈。

他久久站立,直到最后一点夕阳也消失在视野里。他把自己的尖耳朵隐藏进兜帽里,在这个再也不会有精灵的世界里独自前行。


喻文州花了很长时间在整个世界四处流浪,走遍了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却最终又不自觉地带回亡灵之谷。他把遍地的白骨收拢起来,埋进土里。


树木在山谷旁生下了根,又花了很长的时间长成茂密的丛林。再没有一个亡灵从谷底出来,靠近这儿的人很少,于是连雾气也很难聚集。

但传说还是在只言片语中流传。人们会告诉自己的孩子,这是一片不可靠近之地。他们忘记了原因,也不愿去追问,唯有恐惧留了下来,长盛不衰。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对着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的狼人们招了招手,在这个变化的太快的世界中升起一小团不会熄灭的火,为尚未成年的狼人孩童提供庇护。


喻文州把往事当作故事,捡着明亮的部分在月光下和狼人的小孩子们说上一些。小孩子们听不了太长的故事,在精灵悠长的叙述中沉沉睡去。

他于是有时间回忆起很多事情,这才发现它们都被仔仔细细收藏在内心深处,即便在这么久之后也没有半分要褪色的痕迹。


他记忆中的叶修一直都是那样。他是睿智的领导者,勇敢的战士。好像他做的所有事,不论多大胆,都有迹可循。

而唯一一次可以被称之为放肆的对话,发生在结局之前。

人类的统帅参加了一场婚礼,最普通的两个人,他甚至都叫不出名字。

但在那个时间,这也是件顶重要的事情了。战争让苦味在人的心口扎下根来,任何一点喜讯都值得被庆贺。

喻文州饶有兴趣的四处巡视,同吟游诗人讨论曲调和词句,同厨师议论甜点的做法,同孩子们讲故事,讲更古老的时候存在的龙和刺杀龙的骑士。


叶修喝了一点酒,于是眼睛里难得的落下一些潋滟的水光。他趁着仪式开始的时候,把精灵捞回到自己身边,小声问他:“你们会有这些么?”

他在指婚礼。

“我们有伴侣,这是一段你要同他一起完成的旅行。”喻文州认真地说,“我们活着的时间太漫长了,没理由不给我们优待。”

人类的统领摇晃手中的葡萄酒,他的面颊被酒映出一点红晕。

“那你呢?”

“等我回去的时候,命运会告诉我,正如命运让我来到这里。”


喝了酒的人借着这股力气穷追不舍:“万一那个人不是个精灵呢?”

精灵笑起来,他的回答是一支歌,唱他们漫长的生命,和风一样的灵魂。然后他说:“若悲伤无法避免,命运不会让我们有一段注定以悲剧结尾的感情。”


真是不能再明显了。

于是喻文州在晨曦里对着自己笑出了声。

但他那时候却又真的什么也没发现。他觉得自己是个精灵,精灵不会有一个人类作为伴侣。多明显,是不是?


可他那时候就如叶修最开始说的那样,什么也不懂。


+++


喻文州走神了很长时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被自己这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的动作一滞,于是本该已经刺入他心口的长剑被他堪堪躲过。

一瞬间的祸福相依最叫人清醒。

他彻底明白过来,他赢不了叶修。不能,不想,不愿。

如同一场带着诅咒的恩赐。


他睁大眼睛,从白骨中寻找昔日的痕迹。

却又冒出更多不合时宜的念头。大胆得几乎又让他想起了叶修。

要怎么靠近一只最警觉的野兽?要怎么骗过一个最敏锐的敌手?


他丢掉了长剑,不管不顾,恢复成一个精灵的模样。他在真正做个精灵的时候亡灵便感觉不到他,因为他全无敌意,安静地像一阵风。于是他走上前去,脚步在满地的落叶上也不会发出声响。所以他走向曾经的人类首领,看着他,透过残留的白骨看到对方曾经的模样。然后喻文州毫不犹豫地抱着那一具白骨亲吻下去。


不如就这样死去吧。

他亲吻白骨开出的花。

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傻子。因为这分明是个最简单,又最明白的道理。

如果你还有什么不甘的心愿,还有什么期许与不甘,我都与你同往。


如同最终与最初。



【尾声】


喻文州在做一把琴。

他到了谷底之后才发现,原来即使在这个死亡的世界里,也是有植物的。那些黑色藤蔓沿着石壁生长,柔软坚韧。于是喻文州把它们折下来,剥下最外层的皮质,搓出几条不错的琴弦。又捡了几根不知道属于谁的骨架,磨出一个外壳。


“他们后来说你死于某场同魔鬼的战役里。”精灵说,他的面容藏在深色的兜帽之下,这件斗篷在漫长的时间保护着他,把一只精灵隐藏在人间,但亡灵的世界里从来不需要这些,“我觉得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既然看不到亡灵,那么那个魔鬼,多半是指我。”


叶修恢复神智的时候喻文州就已经在了,低声哼唱一支他听不懂的曲调。精灵终究是被造物者青睐的种族,他并没有像那时候的叶修一样,径直坠落到地上,摔成一幅支离破碎的骨架——他坠落的时候带下来的风轻盈地托起他,连带他抱着的白骨一起。


“那之后呢?”叶修问。

“他们即说你勇敢又无惧。”精灵喃喃地说,“也说你太过不自量力,才敢同命运叫嚣。”

“再然后呢?”

然而精灵好像失去了继续讲述的兴致。

“没有然后了,他们把你忘了个干净,连带那场战争,和亡灵之谷一起。”

这肯定不是全部,但喻文州正很浅的笑着同他说话。于是叶修就又觉得,没什么关系了。


亡灵之主学着在白骨上凝结出自己曾经的样子。他幻化出好几张面孔,都不满意,于是转过身问:“那时候我多大?28岁么,那说不定看上去会更年轻一些。”


下一张面容就更深动了些。他通过精灵褐色瞳孔里的倒影,和神态为依据,因他本来的面容早已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


“你肯定比我记得清楚。”人类的身影走上前去,把精灵拉进一个拥抱,有些僵硬地笑起来,牵动起肌肉的感觉让他也觉得陌生,“毕竟……你爱了我这么久的时间。”


那个字在曾经从未直白的出现在那两人之间。阻碍重重。起先喻文州不懂,后来想要说出来的时候,却又没了听众。于是这个音符喑哑着,沉在了心的最低下,像一把古琴,被叶修拨响了第一个音。

“你还能看到光么?”

精灵在他的胸口清浅呼吸。死亡与生命,永恒与爱。他轻轻阖上眼睛:“我是精灵。精灵一生只会有一位伴侣。”


“于是你选了个人类。“叶修故意说。

“我选了你,你也选了我。“

“别多想。”叶修同他说,弯起嘴角的样子叫人异常怀念,“我什么都有,统治过整片大陆,又差点儿征服了死亡。就算真的有上帝,也没道理不给我一只精灵。”


“我无意致你永生。”精灵满是歉意,“我亦知晓人类满足于他们的现状,而精灵的生命已经漫长到叫我无法忍受。”


叶修陪着他坐下来,仰起头。洞口是有光的,身为亡灵的他却看不到。而喻文州还可以,即便是精灵,也终究会被这一切同化。

于是叶修说:“你知道,我能带那只小狼上去一次,就能带着你在上去第二次。也不算难办,快到的时候你记得把我再摔下来就成了。也不是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嘛,不打紧,还是能拼回来的。“

喻文州没有回答他,精灵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葛,干脆自顾自的又检查起了自己的琴。

叶修又说:“哎,你真和那时候不一样了。”


精灵停下手中的动作。

“那你更喜欢哪一个?”

这问题可比山谷的风和亡灵都要危险。
“嗨,这有什么好选的,哪一个不都是你么。”

这答案叫精灵很满意,于是喻文州笑起来,决定好心地同他再说一次:“我不会后悔的。”


他终于调好了音,试出了这幽暗谷底的第一个音符。

“我记得,你是能看见死亡的精灵。”叶修说,看着那双纯黑的,能叫人陷下去的眼睛,“那正好,我就是死亡本身。”


“后来想到你当时说的某句话。”亡灵先生说。他在喻文州的身边坐下来,取下他的兜帽,碰触属于精灵的尖耳朵,“如果遇到了那个人,那么从那一刻起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引你走向结局。”


于是我在终点又见到了你。


喻文州觉得自己的耳朵尖一定红的厉害,于是低下头去。他忍不住笑意,干脆轻咳了一声,开始唱起了一支歌。


最初的最初你与我都来自这里。

在初始分离,在途中相遇,在结束别离

最后的最后我们又回到这里。

至死亡让我们分离。

至死亡让我们相遇。


END




后记

不知道讲清楚没所以补个后记嘿嘿

是个很普通的人类&精灵的故事,正常时间线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某一天一个牛逼哄哄的亡灵从亡灵之谷里爬出来了,打破了生死界限成功的一飞冲天,可惜自己也成了个只会杀杀杀的傻子,

老叶当时是人类的首领,人类看不清亡灵,只能看到一片一片的黑雾。老叶想着这仗没法儿打了。于是千里迢迢去找精灵帮忙,就这么遇到了喻。

喻是个暗精灵,特征是可以开结界,让亡灵现形。精灵是又友好又(某种意义上)冷漠的族群。众生平等嘛,所以他们一般不插手也觉得不应该插手别人的事情。


老叶对被命运选出来(自由的)小精灵非常无奈。就觉得,唉这么小的娃,啥都不懂,什么事儿哦。本来不打算拉人下水的。但喻是个命运的死忠粉。所以觉得不去不行。就这么上路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老叶就觉得自己心脏砰砰跳,明白过来估计是栽了。但没法子,一是仗还得打,二是喻在这方面是真的p都不懂。因为两人巨大的生命差,在“命运不会让精灵注定悲剧”的前提下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老叶就……好,你说的都对那么有道理我有啥办法。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就差临门一角儿没法DO,但喻小精灵很懂事的只绕着他转,所以叶修也只能…哎就这样吧打这仗呢我还想着拐人这个不好。


啊不对拐个精。


但其实喻只是迟钝了点儿毕竟刚成年。可能喻更接近一见钟情,就自己个儿没发现。(大唱一句我喻你不懂爱)


后来他们发现了死掉的人自己也会成为亡灵给对方补充兵源,这仗打下去得遭。牛逼哄哄的老叶想了个发疯的办法,决定自己去当这个劳什子的亡灵然后把手下的一群都打服了。

老叶这个时候挺托大的,没想过自己成了亡灵会怎么样。老叶抱着我不入地狱的想法去当这个亡灵,觉得老天爷肯定也帮他。但其实老天爷不管这个,太阳打东边出来西边落下,死了就是死了谁都不能例外。老叶几千年还能保持神志一是因为喻给他编了顶王冠,和带了护身符一个道理。二是因为喻在外面不停的吹叶,所以记着他的人很多(coco那种吧)

叶自己个儿也不知掉掉下来的时候除了大义啊啥的还混了个喻。亡灵成亡灵靠欲念想什么就去找什么。他本来想着让这一群亡灵乖乖的呆在下面别上去捣乱,所以头顶的一线天对他也没啥吸引力。但小卢来的时候说了喻。老叶心底啪嗒地开了朵花,“嘿我就知道那小子也得载我这儿。”这种,特开心,开心就想着要再见一面了,然后不管不顾的就上去了。

然后一切按基本法,该失智得失,该祸害得祸害。喻没守在出口他自己个儿就成了下一个千年前。


然后喻陪着叶自己个儿也下去了。他是个精灵,生命长,在那里也过不了太久。精灵不会成为亡灵,不过也没什么。他走了之后叶大概就真的成了把自己封在谷底的亡灵之主了。大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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